卢端迟疑了一下,温言奉劝道:“常言说得好,医病先医心。王妃,依老仆之见,倒不如顺水推舟……”
“好啊,你去安排吧。”
朱琏没等他说完便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暗地里却冷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太常寺里究竟藏着何方妖孽!
华灯初上时分,赵桓和卢端都换上了普通士庶穿戴的深襕衣和软幞头。在夜色的掩护下,主仆二人悄悄从东华门溜出了皇宫大内。
赵桓早就听说宣德楼附近的皇城根儿,乃是全天下一等一的热闹去处,果不其然,一走到东华门街和潘楼街交汇的十字路口,他就被来自九百年前的繁华盛景给震憾到了。
本以为古代夜市没有电器照明设备,只有油灯烛火发出来的萤萤微光,约等于黑灯瞎火,有什么看头?
事实上大错特错,先不说壁立千仞的城墙之上,列置着数不清的长明石柱宫灯,仅就沿街铺席里悬挂着的成百上千只贴金笼纱桅子灯,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了。
此刻若是从宫城东角楼上往下俯瞰的话,绝对可以用“璀璨”、“耀目”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此间的闹市。
从东华门到东角楼,沿途全是食店、酒肆、花坊、金银铺、果子行、绸缎庄等等,只有不到一里地的路程,主仆二人却整整磨蹭了半个多时辰。
他们不是边走边看,依依不舍,而是游逛夜市的都人百姓,实在是多得挤拥不动。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潘楼街,再往前走就省事多了。车水马龙的东西大街,直接连通着南宫门,熙来攘往的全是高官显宦的大轿豪车,地走之人基本上寸步难行,只能站在路边傻傻的翘首以待。
再有十来天,金军数万铁骑就会兵临城下了,到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此时此刻,赵桓就像一只高处不胜寒的丹顶鹤,孤独地伫立在暄闹不堪的人群里。
他那双因陡然充血而凸起很大的眼球,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盛世景况出神,耳畔中却在单曲循环着一首前世老歌:醉梦天下~梦断金戈铁马~这天下可是你家~乱世辉煌~生死两茫茫~这辉煌可真叫人断肠……
“殿下,走啦!”
一长队大轿豪车蜂拥而过之后,前面十字路口已经可以短暂通行了。卢端适时提醒太子,趁此空当抓紧时间穿过马路。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赵桓还没从乱世辉煌的意境中抽离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好似一具无脑僵尸,被周围黑压压的人群裹挟着,机械而又笨拙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穿过十字路口往南,大约走了半里地左右,阔绰的街面上忽然变得清冷起来,左右两侧几乎全是高耸入云的广宇大厦,抬眼望去令人有森森然之感。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皇帝家庙景灵宫到了。
“景灵宫前面就是大晟府,太常寺官员就住在那里!”
卢端指着不远处一座深宅大院,煞有介事道:“敢问殿下要在廨舍里密会何人?老仆可否先行一步令其前来接驾?”
一直快到目的地了才提出来最想知道的事儿,看来这个老阉人着实沉得住气。
赵桓轻抚着微微发烫的脑袋瓜子,摇了摇头道:“既然是微服私访,何以又要劳师动众?”
卢端意识到失言了,忙道:“哎呀呀,老仆头脑发晕,一时糊涂说了胡话,该打该打。”
赵桓笑道:“你是难得糊涂吧?”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突然从前面拐角的暗影里窜出来一条彪形大汉。寒冬腊月天,这厮上半身穿着两裆背搭,光着两条碗口粗细的臂膀,嘴里大声吆喝着,距离八丈远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糟之气。
“此树是我开,此山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醉汉的山寨打劫台词背的很溜,可惜误把“树”字和“山”字弄颠倒了,引得一些过路的都人百姓哄然大笑。
有个刚从赌档赢了钱的登徒子不知死活,从怀里掏出大把铜子,一边往醉汉身上作天女散花状,一边像耍猴似的围着他嗷嗷怪叫。
醉汉起初有点懵懂,片刻之后突然怒吼一声,飞起大脚把登徒子踹了个狗吃屎。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几十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人百姓全都傻眼了,可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醉汉已经开始左一拳,右一腿,像头发疯的猛兽一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眼看都要打到赵桓和卢端面前了,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高大魁梧的壮岁力夫,十分默契地冲上前去,左右那么一夹击,轻轻松松就把醉汉制服了。
“好身手啊!”
赵桓目睹了这场闹剧的始末,正要给见义勇为的两位好汉点赞,卢端已经急赤白脸地催促他赶路了一一幸亏是虚惊一场,要是太子今晚有半点闪失,太子妃还不剥了他的皮。
两人来到大晟府门口,卢端使劲按了半天铜饰兽环,夜值的年轻守吏才从里面探出头来:“何、何事啊?”
“找人。”
年轻守吏翻着白眼,结结巴巴地嘟囔道:“深、深、深更半夜的,找、找谁啊?”
卢端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身后的太子。
赵桓这次没再卖关子,徐徐说出了此人的官称和名讳:太常寺少卿一一李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