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啊。”
劳累了一天,坐在小院子里,躺在摇椅上头,司马道生摇了摇手里酒,意有所指,“纵使这月再明,也不得群星之荟萃相助,难以照亮漫漫黑夜。”
旁边小凳子上,王凝之闻言,淡淡一笑,这家伙还真是执着啊,这都忙了一天,还没打消这年头呢?
还月明星稀,居然敢以魏武自比,不对,是相比于会稽王,可真是胆大包天。
还是说,这乡下小院里,他才敢这般说话?
就是不知道,他这月明星稀,明月究竟是那尚且年幼的皇帝陛下,还是他父子二人了。
至于自己,在他眼里,恐怕就是群星之一吧。
“花有百样红,人各不相同,”王凝之淡淡说道,“月之明,在其自身,不在群星,若无星则月晦,月也就如星一般了。”
司马道生微微皱眉,又马上舒展开来,抿了口酒,“是啊,明月悠悠,光泽大地,自是与星不同,偏生在建康时候,却无这般闲情,饮酒赏月了。”
“唉,那种名利场里,又有谁能闲下来赏月呢,只有我这样的闲人,才能如此啊。”王凝之微微一笑。
“叔平啊,你这份心境,我真是羡慕,只是,这世上有星亦有月,光辉耀眼,只为了照亮人间,纵是一时暗淡,也是为云所笼,你我之身份,即如明星,要以光辉来指引苍生,又安得几日清闲?”
谢道韫缓缓走来,身后的绿枝将新温好的酒端来,给了站在司马道生背后的侍女,然后默默地退了两步。
“此夜明朗,正是赏月之时,夫君与小王爷不如听我一曲,以助雅兴?”谢道韫的手按在王凝之肩上,微笑着开口。
随被她打断,司马道生也不着恼,笑着点点头,说道:“谢令姜之才,会稽皆知,今儿我能有幸听琴,倒是不枉此行了。”
“要不我再来一曲?”王凝之抬起手,捏了捏谢道韫的手,却被打开。
“还不是你技艺不佳,还要献丑,我怕小王爷回去以后说,谢道韫教出来的徒弟就这个水平,恐怕自己也不怎么样,我才懒得弹呢!”
谢道韫一句俏皮话,让在场之人都笑了起来,司马道生坐直了身子,笑呵呵地开口:“你夫妻二人,变着法儿拿话挤兑我,说好了,若是此曲不好,我便真回会稽去造谣!”
冲着王凝之眨眨眼,谢道韫含笑坐在琴前,手按在琴弦上,“夫君,不妨为我作上几句,以填此曲?”
王凝之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凉风自竹林来,带着股清香,拂过众人脸颊的时候,琴声方起。
如丝如缕,如风如云,清冷之中,带有一丝暖意,就好像那冬日里冻住的冰面,在春光里渐渐笑容,冰渐化为水。
司马道生眼里闪过惊讶,这分明就是王凝之弹过那一曲小调,可谢道韫却似乎改变了其节奏,少了些江南小调一贯的缠绵,多了种云淡风轻的自然。
改变不大,让人依然可以分辨,却无法说这仍是同一曲,小小的改动,便几乎成了新作,足见功底之深厚。
琴声渐缓,谢道韫手上奏乐不断,含笑看向王凝之。
坐在她旁边,王凝之抿了一口酒,和着她的曲调,朗声开口: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望天抒怀,云上有君。问仙人,何以共情?桃花正红,竹林苍翠。听风啸声,雨降声,叶落声。”
一曲罢,谢道韫含笑站起,微微躬身,王凝之叹息一声,又道:“万种豪情,终归平静。”
……
被窝里,温暖如春。
谢道韫拿着毛巾,给王凝之擦了擦脸,又把被角掖了掖,“我发现你别的没像了爹,这喝酒却独得真传啊。”
王凝之笑着摇头,“我连我爹一半儿的酒量怕是都没有的。”
“那你还喝!”谢道韫瞪了一眼,点了点王凝之的额头,“我可是听过不少喝死人的故事,要不从明儿开始,每天给你讲一个?”
“这就算了吧,”王凝之急忙摆手,“我也喝的不多啊。”
“是不多,可你一喝了酒,就想趁机做坏事儿,今儿一天,你已经好几次试图偷走那把剑了。”谢道韫冷笑,“每次被抓包,就说什么喝大了,都不记得了,可我看你这编造理由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喝大了。”
“这个,”王凝之决定还是转移话题好了,早知道刚才就不偷了,搞得现在都要睡觉了,还要被揪着耳朵说教,这谁顶得住啊,其实也不能怪自己,谁知道谢道韫这么多心思,这才成亲几天啊,自己一贯的套路,都被拆解得七七八八了,尤其是上次装病,差点被她弄成真病,谢令姜的夫君,不好当啊。
摆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夫人啊,你看咱们今儿配合得多好,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呵呵,”谢道韫把毛巾搭在架子上,头也不回,“你是指本来说好的词,结果你又多了一段儿,害得我还要临时编曲子吗?”
“这个,”王凝之尴尬地笑了笑,“你懂得啊,读书人嘛,总是有那么情不自禁的时候。”
“前天我让你教孩子们读会儿书,你还说自己根本算不得个读书人,不能误人子弟呢,”谢道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轻轻捶打了一下王凝之,脸上略带着点儿羞红,“本来都是说好的,你非要加那么一段,就算是要跟我表心意,你就不能换个时间场合?对着司马道生表,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懂了,”王凝之一把揽住她的腰,“表达爱意,这是一种习惯,不是刻意所为的,我的生命力,每时每刻,都在表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