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嫁对人了。
……
今日的竹林,似乎失去了往日里的宁静。
谢道韫坐在窗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妆粉并不算浓,却因肤色本就白皙,而不生硬,胭脂轻轻扑下,让脸颊白里透红。
眉心浓黛直点,额色轻黄细安。黛眉修长却不厚重,两侧均有轻轻斜红,几种颜色在眉眼之间,错落有致。
唇脂亦涂得不浓,还记得有一次和王凝之闲聊,说起女子妆发,王凝之对于很多姑娘,喜欢涂浓重的唇脂,完全不能理解,说什么‘红得要吓死个人’之类的话。
想起那个家伙,忍不住嘴角弯弯。
和王凝之不同,谢道韫可是个从不纠结的性子,在父母那里知道成亲的时间和安排之后,便一心一意地准备起来了。
阮荣还难得过来担心,怕女儿觉得爹娘不够照顾,这么急着要嫁她,但是谢道韫却要比想象中淡定许多,还反过来安慰母亲。
既然是一定要嫁他的,迟几日,早几日,又有多大区别,能帮到他,那不就是在帮自己吗?
“姐姐,这次你可为王二哥牺牲太多了,上元夜以后,我都听丫鬟们说,外头风言风语的,说什么这次王谢联姻,那都是因为王二哥迷上了你,家里的安排都不听了,本来是要入仕途的,结果为了你,得罪了那么多人,仕途无望了。”
谢道荣就坐在旁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谢道韫微微一笑,“这本来就是我们要的效果啊,虽然话难听了些,不过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周全之策,我们得了实惠,便随他们说吧。”
“可是,”谢道荣撇撇嘴,“要不是王二哥在宣城胡乱出头,哪里用得着你这样?就好像别人都处理不了,就靠着他一样。”
“大概别人也能处理吧,”谢道韫轻轻说道,“不过,我倒希望是如此的,最起码,让我知道了,我的夫君,也是个英雄。”
“你可真是,”谢道荣翻个白眼,“凡事儿总往好处想。”
俩人还在说话,外头丫鬟绿枝急匆匆冲进来,连门口问候都忘了,喘着气到俩姐妹旁边,“姑娘,催妆诗来了。”
“放这里吧。”
绿枝将手里的纸放在梳妆台上,谢道荣念了出来:“红妆自诩美娇颜,不知佳人本清丽。世上弱水有三千,吾却独取一瓢饮。”
念完之后,本来忿忿不平的谢道荣,倒是安静了下来,神色变幻,看着绿枝,“这是三哥的字迹吧?”
“是,外头王公子念出来以后,三公子就忙着写下来,还让我们分送给家里长辈们。”
“外头?”谢道荣眼神闪烁,“是在大门口?宾客们面前?”
“是。”绿枝倒还没顾得上看这首诗,现在才随着姑娘们一起,跟着谢道韫这些年,字总是认识的,眼下看出来诗句中的含义,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哼,他倒是懂事儿。”谢道荣终于不再生气,转而说道,“姐姐,看上去这家伙还是明事理的,知道你对他有多好。”
“现在,你还觉得我傻乎乎地为他牺牲了吗?”谢道韫笑了笑。
谢道荣愣了一下,睁大眼睛,“你是说?”
“人这一辈子,除了不会嫌弃自己的影子,剩下所有的事物,都会有厌倦的一天,而能让我们厌倦却不舍弃的原因,除了感情,还有责任。”
谢道韫一边将写着催妆诗的纸折起来,放入自己袖中,一边说道,“可是感情终究不靠谱,今天我喜欢吃梨,这是喜欢梨,明天我可能就喜欢吃别的了,感情总是会变得,可以越发浓烈,也可以越发淡薄,甚至可以反复。”
“就像我和王凝之,第一次见面,我很讨厌他,后来到了钱塘,我便想与他争个高低,可是离开的时候,听到他唱的那首曲子,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了,等回到家里来,还会时时想念,再到他回来的时候,我便心中欢喜,时至今日,我越发地爱重他。”
“这么多变化,说起来复杂,却仅仅是一年时间,那未来会有多少个一年,又会有多少变化呢?感情是用来互相吸引,愿意相伴一生的,但能做到相伴一生,靠的却是责任。”
“他是我的夫君,我自当贴心守候,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生儿育女,我是他的娘子,他自当为我遮风避雨,撑起一片天来。”
“身份不同,带来的约束自然不同,人人都心有善念,亦有恶念,感情让我们选择善念,规矩却让我们远离恶念。”
“我既是个好妻子,做到我所能的一切,他自然会明白我的心,为我赴汤蹈火,就像这首催妆诗一般,他在给自己立规矩,也是在向我表决心,这便是我想要的。”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些无聊之人,心生妒忌罢了,何须烦忧?他们纵然骂我千百遍,也比不上王凝之夸我一句,因为他们不过是些陌不相识者,而王凝之却是我的夫君,难道在我心里,我的夫君,还比不上一群小人?”
“他能理解我的心,也能明白自己该如何,有责任,有担当,是个大丈夫,这才是我要的。”
“可这样太冒险了,要是他不能明白,那你岂不是……”谢道荣皱了皱眉。
谢道韫笑着摇摇头,“二妹,还记得新年下你问我的话吗?我当时就告诉你了,王二哥日日来谢府,看似闲聊讲故事,却是在与我互相认识,总要让我明白他,也要让他明白我,我对他有信心,便是从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里来的。”
“说起来,”谢道韫笑意更浓,“我虽对他了解很多,却都是些小事,而他的宣城的表现,就让我知道,我的夫君,在大事面前,勇而不莽,进退有度,这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
缓缓站起,绿枝急忙上前,牵起来她的衣襟,一点点往外头走去,谢道荣聊起帘子,阳光洒在她耀眼的头饰上,光彩夺目。
“至于外头那一点闲言碎语,我的夫君岂会放在心上?而我,”她略一挑眉,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高傲的冷笑:
“我可是谢道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