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她一眼,郗璿无可奈何,只能吩咐着给谢道韫准备茶水点心。突然就觉得,王家如今不像是王家,反倒像是谢家的会客厅一样。
“你要不走吧,”郗璿试探着问道,“我把令姜扣下来,也是一样的,你都好几天没回去看看孩子们了。”
阮容一愣,顿时就俏目瞪了起来:“做什么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你吃穷了不可?令姜留下,能有我留下的效果好吗?再说了,你以为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瞧着谢道韫已经出现在门口,阮容收起来自己可恶的嘴脸,最后给了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就好好招待我吧。”
谢道韫一进屋子,就瞧见那两位又在互相挤兑,郗璿坐在案几一边,一脸不忿,而阮容坐在另一边,得意洋洋,就知道今儿该是阮容赢了,当下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娘,郗璿夫人。”
这些日子,她也是轻松了些,那日刚知道阮容被王家扣下,谢道韫是满心不忿的,可是三叔谢安却完全没有一点儿担心的意思,搞得谢道韫对谢安都有了些意见,直到谢安被谢玄纠缠不过,就让谢道韫带着几个孩子来看母亲,还要自己注意些。
在见到母亲之后,谢道韫就深切明白了,三叔要自己注意的是什么,那就是要注意弟弟妹妹们,别出门胡咧咧。
王家扣下母亲,几分真,几分假看不出来,但是母亲在王家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这是真的,傻子都能看出来,所以三叔才不情愿让孩子们来看母亲啊!
尤其是,听闻前两日,王羲之大人的信回来,他们已经到了宣城,那边还未有战事,母亲就更不讲究了,直接拉上何仪出门去逛街了。
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谢道韫就急忙偷偷上街去,暗中观察了,结果没多久,就很羞愧地自己回了家,她着实没想到,自己娘亲会把何仪当成个使唤丫头。
于是,谢道韫转而担心起自己未来,嫁入王家,会不会被大嫂刁难的事情来。
而娘亲在王家,明明就过得比郗璿还自在,偏偏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要求孩子们每日都去看她,作为最大的孩子,谢道韫和弟弟谢渊,就这样开始了轮流跑腿。
“好孩子,快过来,看看娘今儿缝的小衣裳,是不是比前日你来看的那件好一些了?”阮容招招手。
“你不是怕给孩子们看见露了丑吗?”郗璿撇撇嘴,对于阮容在家里吆五喝六的行为已经免疫了,只能是挑个别的刺儿。
阮容很自然地把手里的小衣裳递给谢道韫,回答:“别人不给看,大闺女都要嫁人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我这也是在教她,要熟悉女红。”
“你还是教点别的吧,我见过令姜的手艺,算不得多好,但起码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
瞧着阮容连这种话都很无所谓,只是在跟女儿研究衣裳,郗璿越发无奈了,阮容这女子,脸皮忒厚!
瞧着谢道韫用那种充满了违心的赞扬,让阮容眉开眼笑,郗璿摇摇头,从案边抽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令姜,叔平给你的信。”
谢道韫眼前一亮,接到手里,脸上笑容满满,谁知道刚刚打开,就被老娘一把夺走,还念了起来:
“路迢迢,雪遥遥。
君望雪明待天晴,长路漫漫随风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顿了一下,阮容又念道:“情书一封,聊表心意。”
谢道韫手还在半空,听得是满脸通红,羞恼十分,跺了跺脚,“娘!”
“怕什么!又没外人!”阮容毫不客气,看着信,点了点头,“字迹清雅贵气,还颇有逸少洒脱之气,然而缺了些风骨,看来这种东西,还是要自己身居高位才能有的,就算是王逸少,也教不会孩子们。”
阮容说完,还递给郗璿,挑了挑眉,得意洋洋:“看见没,你儿子给我女儿写的。”
“哼,”郗璿拿来,重新递给谢道韫,“你这人好没意思,跟自己闺女抢东西,可真是有本事了,给我看什么,难道我还不认识那小子的字?写得毫无诗文之对仗格律,反倒像些乡下歌谣,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瞧你一副嫉妒的样子,怎么着,怕儿子成了亲,就懒得搭理你这老娘了?”阮容笑得开心,“人家给自己未婚的小娘子写信,还要讲究什么对仗格律?怎么,你家老爷王逸少,每次跟你说话,还要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纯粹鸡蛋缝里挑骨头!”
“娘!”
不等郗璿回嘴,谢道韫终于是被一句‘给未婚的小娘子’给彻底击败了,羞恼地喊了一声,扭头就跑出屋外。
阮容愣了一下,看向郗璿,“不是吧,跟我们还这样?这孩子胆子这么小的?”
郗璿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当年跟那谢无奕,简直就是两个莽夫,说起来我都替你脸红,你就老老实实坐这儿吧,让人家自己去看看信,别再给孩子们添乱了!”
“我添乱?我这不是担心女儿未来吗?你那儿子跟你一样的臭脾气,我不好好盯着能行吗?”阮容顿时火起,最近好容易起了关心孩子们的感情,怎么在别人眼里,成了折腾人?
于是,两人之间新一轮的互相嘲讽又一次开始了。
站在院子里的树下,谢道韫再次把信展开,自己慢慢瞧着,脸上的红润与那洁白的大氅,和树上晶莹的雪花交相辉映,在阳光下,格外动人。
展颜而笑,嘴角的弯弯笑容,恰似那夜间挂在天边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