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瞧着信使去了征西军大营,听着王凝之絮絮低语,司马昱脸上疑惑更甚,“这样就行?是否想的太简单了些?”
“王爷,”王凝之笑着回答,“事儿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们且死马当作活马医。”
“希望如你所愿,走吧,回去等消息。”
司马昱在宣城,倒也没有住在什么豪华场所,不过是军队旁边的一处宅子而已,走在前头,司马昱说道:“其实百姓们,还是明白事理的,知道如今朝廷的情况,我来宣城之后,百姓们都很配合,就连筹集粮草,都愿意只留下口粮,剩下的全都自愿上交了。”
王羲之点了点头,“百姓并无多求,不过是想着平安过日子而已,桓温倒行逆施,如此做派,不得人心。”
“逸少,你说,是不是人在高位,就会变了呢?”司马昱叹了口气,说道:“你我俱在朝中,这些年来,多少朋友,如今都变得陌生人一般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羲之淡淡回答,“人在名利场,本就要历经世间诱惑,若是人人都能持本心,为百姓,岂不是人人皆圣?道万,你还是看不穿这些。”
司马昱语气沉重,“这些年来,我一直为朝廷奔波,虽兢兢业业,却始终难以为继,上愧天子,下愧黎民,如今更是连稳定朝局都做不到,桓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却拿他没有办法。”
“桓温之灾,时也,命也,岂是你一人之过?我晋朝积弱多年,长江以北,又有强敌环伺,这才造就了桓温,不过我倒是觉得,叔平那小子说的也有道理,这场大雪,相比而言,其实是桓温有利,于我们不利,但他只是陈兵城外,可见大有转机。”王羲之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尽人事,听天命便是了。”
司马昱瞧了一眼正在一边兴致勃勃踢着树干,看落雪的王凝之,哑然失笑,“要说起来,今儿叔平一番话,倒真是让我耳目一新。”
“拾人牙慧罢了,有什么新的?”王羲之不满地瞪了一眼儿子,却懒得去叫他。
“兵者,诡道也。”司马昱边走边说,“若叔平此计可行,我必为他记上一大功!”
……
征西军大营。
桓温端坐正位,剑就放在案几上,手里捏着一封信,面目表情。
在他下首,几位将军互相交换着神色,却都沉默不语,就在刚才,众人已经到齐,各自汇报战备,准备出征,宣城却突然送来一封信。
放下信,桓温瞧了瞧众人,开口:“会稽王邀请我城郊会面,你们觉得如何?”
“有什么好见的!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叫板?”站在桓温下首位置,建武将军桓云,也是桓温的二弟,声如洪钟,“大哥,就是司马昱这老匹夫,一直在和我们作对,殷浩那厮,不也是他推上扬州刺史的?如今殷浩保不住了,却还在抽调扬州兵,想和我们作对!要不是这场雪,恐怕现在宣城里,都有不下十万兵了!”
“大哥,兵贵神速,我们已经到了此处,宣城举手可破,让我去开了城门,灭了宣城兵,你再和他见面不迟!”
“二将军不必着急,”站在桓云对面,虽是一身戎装,却干干瘦瘦,脸色也不如这些习武之人的红润,桓温手下的幕僚车胤,拱了拱手,继续说道:“此间我军已占尽了优势,倒是不妨听听会稽王有何话说。”
“呵呵,”桓云冷笑一声,“难道他还打算弃暗投明,带着宣城这几万人投靠我们,可那些老弱病残,便是送给我,我也不稀罕!”
“若真如此,那可就是天神降福于大将军了,”车胤倒也不恼,桓云一向说话肆无忌惮,自己也很习惯了,反而开玩笑似地说道,“如今朝局,太后,陛下皆仰望着会稽王,若是他降了,那整个司马氏,都会变成天下最大的笑话,到时候,我军不战自胜,这天下,谁还会以朝堂之名是从?”
桓温眼神闪了闪,却摇了摇头,说道:“武子想的简单了,我今日以见到王羲之立于城墙之上,想必是他给了司马昱胆子,想要和我谈条件。”
车胤微微一笑,再次拱手,“大将军,也许是会稽王有了王大人的支持,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您谈判了,那也不妨去走一遭,他们想谈,我们又如何不想呢?”
一边的桓云正要开口,却被车胤抢先一步,“我知道,对我们征西军来说,区区一个宣城,根本不值一提,但这件事情一旦做了,就再无回旋余地,随着雪散尽,事情传扬开来,大将军会立刻成为反叛之臣,如今这天下,要说支持司马氏的,其实不多,但那些世家大族们,如果要他们选择,他们必然会喜欢一个好掌控的司马氏来效忠,而不是大将军您。”
“到了那时,全天下都会在这些世族的推动下,人心鼎沸,四野混乱,这可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桓云终于忍不住:“那又如何?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一个不听话,我便杀一个,两个不听话,我便杀一双,只需要杀上几个,再给听话的一些好处,那些软骨头,自然知道该听谁的话!”
“二将军此言有理,只是这毕竟需要时间啊,”车胤摇摇头,“大将军想要北伐,建立不世之功业,名垂千古,那时间就是我们最缺少的,世族们可以清洗,但这天下之大,远不止我们长江一带,到时候后方不稳,军资,粮草,器械,可以支撑我们出征几次,却未必足够实现大将军之心愿。”
“魏,秦,燕,凉,匈奴,鲜卑,东西柔然,契丹,甚至高句丽,百济,恐怕穷尽江南之地,都未必可以支撑,更别说我们鞭长莫及,总不能将征西军分解开来,去弹压交州,广州,宁州,江州这些地方。若是如此做,别说出征了,恐怕秦,魏会即刻过江,攻打我们。”
“我们此行而来,不过是要让朝廷诸公明白,谁才是这天下之主,让他们不再有胆子对大将军阳奉阴违,阻挠北伐大业,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让全国一心,而不是让国家变得更加混乱。”
“所以说,会稽王或许是想投诚,或许是想拖延时间,或许是其他想法,这都不重要,总之他想谈。而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稳定,听话的朝廷,可以为北伐之事助力,自然能用谈话来解决,要比开战来的好些。”
“我们要这里的原因,就是朝廷对大将军的奏请推搪,拖延,不过是来让他们服从罢了,本就不是来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