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的心情很好,相当得好。
这阳光,这轻风,这空气里的清香,站在书房门口,伸个懒腰,人生嘛,就该这样的。
上一次这么快乐,还是和谢玄把临海郡的几个小公子殴打了一顿,然后两人兴致勃勃给自己帮派起名字的时候。
“表弟,这是你画的吗?”一个轻软的声音响起。
王献之转过头去,自己书房里头,大一岁的表姐郗道茂,正举着一副春游图,眨着眼睛。
“是我去年画的,算不得好。”王献之点了点头,这位表姐绝对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了,人活泼,大方,却不矫揉做作,尤其是每次她每次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就像弯弯的月牙。
最关键的是,她在夸人的时候,总是那么真诚,会用眼睛直视着你,每次找到些小玩意,都会用那种好听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欣喜。
“这已经很好啦,尤其是画里的这个牧童放牛,牛的尾巴自然,不翘起,也不直落,而是耷拉着,颇为生动形象,不像那些画里,只在意山水,却对细节把控相当不到位,我上次还见过一幅画,里头牧童手里的鞭子,居然是垂直落下的。”
郗道茂摇摇头,“那样的画作,便是再精美,也不过是些浮华之作,不值一提。”
“表姐,你说的可太好了!”王献之有一种遇到知己的感觉,要知道,自己去年在画这幅图的时候,可是饱受折磨的。
当时,二哥王凝之,莫名其妙地想要去感受什么田野风光,就强行拉着自己和五哥,六哥,一起去乡下住了一段时间。
具体的体验呢,就是五哥做饭,六哥打水,自己放牛,然而二哥每天搬个躺椅,在凉棚下感受夏日。
而在二哥终于结束了他的下乡活动之后,还要求每人交上心得体会,五哥写了篇文章,痛斥了这种欺压良民的行为,被二哥追着打了半天。
六哥很乖巧,把自己在乡下学会的捏花馍馍技术用来做了顿饭,二哥表示满意。
自己就含着眼泪,画下了这幅惊天地泣鬼神的巨作。
在回家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二哥把老爹书房里一件汉武时期的画给不小心扯烂了,为了避免老爹的追打,才突然下乡的。
这也是他来不及去找朋友兄弟,只能把自己和五哥六哥带去解闷儿的原因。
虽然自己在得知真相后,流着眼泪找人主持公道了,但没啥用,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二哥已经托人去寻来光武皇帝时期,一封笔力苍劲的文章,让老爹不再追究了。
而老娘,则表示自己兄弟们每日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惹是生非,去乡下住几天也是好的。
大哥倒是安慰了自己,但在见到自己的画以后,就改变了心意,不但没有帮自己讨回公道,还觉得画得不错,可见人要作画,做学问,还是该亲身体验才好,为了避免大哥一激动也要带着自己下乡,王献之就溜了。
但是在得到表姐郗道茂的夸奖后,尤其是点出了自己确实细致入微,从放牛郎手里的鞭子,到牛的尾巴,足见她是认真看了,也是真心的赞美。
所以王献之现在只觉得,老天果然是最公平的,从不会让人的辛苦白费,这真是太好了。
平时接触到的女孩子,大多是其他家族的子弟,要说人各有不同,那是自然的,有的小姑娘活泼,有的小姑娘文静,有的小姑娘端庄,也有的小姑娘撒丫子疯跑。
可是呢,活泼的姑娘总是说话不懂照顾人,文静的姑娘又不爱说话,端庄的姑娘像个刻板的先生,疯跑的小姑娘,嗯,就算了吧,那是谢玄才喜欢的。
于是乎,作为一个成熟的小孩子,王献之平日里对这些姑娘们是不太关心的,前几年二哥说过一句话,让王献之记忆尤深。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家里孩子都陪着母亲在院子里乘凉。
郗璿就躺在树下的摇椅上,问着儿子们,以后想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大哥表示很羞涩,低着头说只要爹娘觉得好就行。
二哥表示很羞涩,低着头说只要自己觉得好就行。
在老娘把手里正咬着的半个果子砸过去以后,二哥才解释了一句:“要是我自己不喜欢,那每天见到她,我都给不出一个好脸色,人家也不傻,自然知道我的心意,这样下去,岂能相伴一生?”
老娘虽然看着有些不爽,但总算接受了他的说辞,又问兄弟几个,平日里见到的各家姑娘们,有没有喜欢的,还说自己就没见到老大老二对哪家的姑娘献殷勤,难不成这么多姑娘,两人都没喜欢的?
大哥表示很羞涩,低着头说自己身为男子,岂能和姑娘们距离过近,有违礼仪。
二哥表示很羞涩,低着头说自己身为男子,岂能给姑娘们献殷勤,浪费感情。
在老娘一把夺过正在给她背后,给她扇风的三哥手里的扇子,就要砸出去的时候,二哥才解释:
“我未来的娘子,我自然会对她好,献殷勤,可我没必要去给别人献殷勤,就好像我若是个普通百姓,自然要努力赚钱养活自己的娘子,可我为什么要去给别人的娘子送钱去养活她们?”
“我,王凝之,只会给自己的娘子献殷勤,哪怕一辈子,别人的就算了,关我什么事?”
就在兄弟几个都瞪大眼睛,准备看老娘打算怎么修理二哥的时候,却发现老娘并没有平日里的暴躁,也没有追着二哥满院子跑,反而笑了起来。
“倒是个专心长情的。”
二哥说话基本不靠谱,老娘说话基本都靠谱,两人是同样意见的话,那到目前为止,都是绝对靠谱,从来没出过岔子的。
于是,王献之深以为然。
自己身为琅琊王氏七公子,有什么必要去给那些小姑娘们献殷勤?
要是外头那些小姑娘们,都能像表姐这样,长得好看不说,人也落落大方,最重要的是,真诚地欣赏自己,不恭维,也不虚情假意,那该有多好呀。
可要真是这样,那自己好像要喜欢很多人才行,这样的话,献殷勤是不是太多了些?
那我什么时候读书写字,什么时候习武练功,什么时候和谢玄溜出去玩,什么时候用一种不屑的目光鄙夷其他爱献殷勤的小男孩们呢?
时间啊,总是不够用。
虽然年纪很小,但王献之已经深深感受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道理了。
“七弟,表妹,你们在这儿吗?”院子外头一个声音响起,王献之答应了一声,就见到三哥王涣之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