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钱塘湖,卷起上面刚落下的树叶,在叶片从水面荡起来的时候,上面沾着的一点点水珠,连成一条极细的丝带,被风扯断,重新归于湖水,就像晶莹的玉石落下,在浅白的日光中,隐耀之间,透出一闪而过的微光。
湖水折射出来的光,在空气里,随着风而荡漾,浸入这绕着湖面而搭建的小桥与林中,又携带着林间的清香,钻入大街小巷里。
沿着湖边的青石路上,几个孩子正穿着厚厚的棉衣,嬉笑打闹着,笑声就像银铃一般,远远传开。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若是以后世之眼光来看,还属少女,微微圆润的脸颊上,有丝丝汗水,正提着一桶洗过衣服,还带着些温度的水,摇摇晃晃地要去倒掉。
“小丫姐姐!”跑在最前头的几个孩子,一看见她,就笑着围了上来,欢呼雀跃。
小丫身上穿着一件粗布做的棉衣,看上去颜色虽然很淡,却针脚很密,似乎把这寒冬与她隔绝开来。
“跑慢点!路上还有霜呢,小心滑倒了,摔得一块儿青,又要哭鼻子!”小丫急忙放稳了脚步,免得摔倒了,把孩子们撞倒,又安顿了几声。
一路上和孩子们聊天,小丫来到街角的下水处,将水倒掉,再提起桶来,便轻松许多,也能空出手来,从棉衣的兜里掏出来几块小小的糖,分给孩子们。
这年头,糖可不是那么便宜的东西,尤其是对于这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来说,这半年来,茶楼赚钱挺多,小丫如今也是可以随便吃糖的小富婆了。
不过这年节将至,又考虑到明年店铺要在会稽开分店,所以今年早早就把店关了,两人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家里休息,有心情的时候,就一起出门去乡下转转,倒也活得轻松自在。
在孩子们的陪伴下,回到自己住的小楼,小丫把桶放在地上,又把已经在木架子上头,搭好的衣服都拉了拉,弄得平整些,让它们可以充分被阳光照耀,拍拍手,这才站在树下,深深吸了口气。
棉衣上的清香和从湖面而来的水气,混在一处,是阳光的味道。
也是此时,楼上传来琴声。
如丝如缕,如雨如雾,似风似水,似云似霞,细密绵长,清浅悠扬。
安静地站在院儿里,小丫闭目听着,自己从小就在青楼里长大,听着姑娘们的琴声,虽然不会弹,却也能多少听出些味道来,尤其是自家小姐的琴声。
平正,端庄,却带着一丝孤高,这是多少年不曾变过的。
然而,这几日的琴声里,却多了些说不明白的味道,而且也不尽相同,似乎是弹琴之人,心绪之变化,皆入琴音。
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衣,小丫望了望小楼的窗口,从一旁的厨房里,提出来一个壶嘴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壶,走上楼。
房门没关,站在门口,小丫便瞧见了小姐的样子。
徐婉一袭白衣,轻尘如雪,只在肩头披了件皮子,端坐在古琴后,纤细而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似乎要更加透明一些。
不施粉黛的脸上,有些过分的白皙,闭上的双眼,睫毛轻轻颤动,与指间的音符相伴。
而在她旁边的架子上,几匹上好的,颜色清丽又华贵的缎子就静静地挂着。
这是前些日子从会稽山阴送来的,过冬的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小丫身上的这件棉衣。
本来收到徐有福的东西,小丫是满心欢喜的,可是在见到他那封磕磕绊绊的信之后,事情就变了。
给自己的东西,都是徐有福准备的,给小姐的东西,都是那位谢姑娘准备的。
把茶壶放好,倒了两杯茶,小丫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徐婉的琴声。
一曲罢,徐婉睁开眼来,清澈的眼底,有着她的坚定。
“小姐,茶。”
“好。”
轻轻啜饮一口,徐婉笑了笑,“怎么了,这几天都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小姐,”小丫张了几次嘴,才说出话来:“我,我打算去给徐大哥回封信。”
“什么信?”
“我,我很感谢他的好,可是,”小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棉衣,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想让他再送东西来了。”
“这是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了吗?”
“没,没有,”小丫的声音里有些哭腔,再抬起头来,眼里有些晶莹,“小姐,我们走吧,不要去会稽,也不要留在钱塘了,我们去乡下,找个地方,重新过日子!”
愣了一下,徐婉蓦然笑了起来,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小丫的脑袋,“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小姐,”小丫抱住徐婉,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我们,我们走了吧,不要再去王家了,那位谢姑娘,和那王公子……”
“好,我明白的,小丫,”徐婉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你舍得徐有福吗?这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会亲手给你缝制棉衣,缝制棉被的男人了。”
“我,我,”小丫的身子颤抖着,哭出声来,“我舍不得他,可是……”
“可是什么呢?”摸着小丫的头发,徐婉声音很轻。
“可是,”小丫抬起头来,眼里含泪,直直地看着徐婉,如泣如诉,“徐大哥本来就很好了,没我也不差什么,小姐你不一样,你只有我了,我不能离开你。”
“傻丫头,”徐婉的声音也有了些颤抖,却还是笑着,“你是觉得,谢姑娘送这些缎子来给我,是要告诉我,她和公子心心相印,要我离的远些么?”
“不是吗?你是王家的掌柜,怎么会需要她来送东西,还是王家的马队送来的,小姐,你别犯傻,王公子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走吧。”小丫声音有些急,拽着徐婉的衣袖。
“你仔细看看,那几匹缎子,那些大色,哪儿是我们这个年纪能穿的?”
小丫愣了一下,再看过去,还是那几匹缎子,质地很好,都不是能在街上买到的,一看就知道是专人制出来的,只不过,颜色不是大红,就是大粉,就连那鹅黄色,都过于浓重了些。
“这些颜色,都是给孩子们穿的,还不明白吗?”徐婉微微一笑。
“孩子?”小丫茫然地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