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外头,一行人缓缓走过,王凝之瞧了几眼,还以为是谢奕,结果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身形瘦长,面带微笑,一双桃花眼下,两片薄薄的嘴唇,对于景色倒是如数家珍,很明显,要么就是钱塘本地人,要么就是做足了功课。
而他的目光,就落在湖面上,看着像是在欣赏风景,只是眼里很有几分徐有福的色彩。
在老头的另一边,是一位撑着小伞的姑娘,身姿婀娜,半步落在那两人后,目光时不时落在年轻人身上。
“韶儿,以后你若是居住在钱塘,可要记得书信给爹爹,让我也感受一下这西湖风光。”
似乎感受到身后女儿的目光,小老头笑呵呵地开口。
“爹爹,”那姑娘发出一声娇嗔,显得很是娇羞,还看了一眼年轻人,而年轻人只是微笑着点头。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护卫人员,腰间挎着刀子,一行人渐行渐远,时不时传来老头子几声爽朗的笑声。
只是看了几眼,王凝之就失了兴趣,很明显这老头是个当官的,正在给自己选女婿。
不过妾有情,郎多情,身边有这么一位娇小姐,还能像徐有福一样瞄着湖上的姑娘,啧啧。
“公子,你看那儿!”徐有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凝之正在研究着刚才市面上买来的志怪文集,很不耐烦地说道:“不就几个姑娘吗?你自己看就是了,这还要一起欣赏的吗?”
“不是,”徐有福脸红脖子粗,指着另一头的小路,说道:“是那个徐婉!”
王凝之抬起头,看了过去,只见来这里的路上,多的是小摊贩们,正在推着小车往来,而其中两个身影确实熟悉。
是徐婉和她那个蠢丫头,不过两人似乎并不轻松,拖着一口箱子,还拉扯着一张渔网,正向着岸边而来。
徐有福很有心去帮帮忙,上次那个小丫头给自己端了杯茶,还叫了一声‘徐大哥’让他很是受用,便开口问:“公子,咱们去帮帮忙呗。”
“你去就好了,我可没有心上人在那里。”
徐有福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脚步可是一点儿都不慢,迎着二人过去。
至于王凝之,在确定了自己今儿来钱塘湖,确实是一时兴起,赶在休沐日而已,不可能是对方有意来此,便也不在意了,只当是偶遇两个朋友。
“小丫!徐姑娘!”徐有福甩着大长腿,几步就到了她们身边,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很自然地接过来小丫正在努力拉着的箱子,同时为了表现自己的强壮,还直接扛了起来。
“哎呀,是你!”很可惜,小丫虽然有点儿高兴,却已经叫不来徐有福同志的名字了。
至于徐婉,则微微一笑,问道:“徐公子,你好。”
“您可别这么叫我,我就是个打杂的,叫我有福就行。”徐有福呵呵傻笑着。
“好,你家公子也来了么?”徐婉一边问,一边抬起头张望。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在发梢下的额头上,几滴晶莹剔透的汗水折射着光芒。
“徐姑娘。”王凝之点头致意,挥了挥手里的书卷。
“恩公。”徐婉弯了弯腰,笑吟吟地和王凝之打招呼,并没有因为此刻自己手里还提着大网的一端而感到窘迫。
王凝之暗自点头,徐婉确实不同一般,这个时代的姑娘们,是很少会在男子面前有这种情态的,落落大方可不是现在受到追捧的形象。
“你们这是来?”几步走到凉亭边上,王凝之开口问。
“在这里网鱼的张大爷,他家里有两张网,可是昨儿坏了一张,我们补好了,就想着给他送过来,不然又是一天时间,要少很多呢。”
徐婉三人到了凉亭,把手里的渔网暂时放下,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真诚可爱。
看到她和小丫身上的粗布衣服,王凝之皱了皱眉,“你现在不弹琴谋生了吗?”
“有的时候会去,不过很少了,现在我和小丫接一些针线活计,也能过日子,你看,这个箱子里头就是一些刺绣,打算来这里送完渔网,然后找个凉快地方做一会儿针线,等渔民们打捞完了,趁着新鲜买几条小鱼。”
“让张大爷送几条不就好了?”
“不行,”徐婉摇摇头,回答:“张大爷家里孩子多,还都想送去读书,钱不好赚,不能占他的便宜,正好公子你在,帮我盯着点箱子,我去和小丫先把网送过去。”
徐有福一马当先,一副正派人物的可恶嘴脸,“徐姑娘,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和小丫去就行了。”
说完,不顾后头徐婉还在犹豫,就已经半拉半扯着小丫走了。
王凝之一脸黑线,徐有福这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心疼徐婉这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然后自己看得很清楚,这家伙就是为了和小丫能独处一会儿。
徐婉喊了几声,见他们已经越走越远了,也就笑着接受了,微微红润的嘴唇里,几颗洁白的牙齿清晰可见。
“公子,我就在这儿坐会儿活计,不会影响你吧?”
“不会,这凉亭本来就人人可坐,又不是我家的,”王凝之帮着她把箱子抬进来,徐婉急忙阻止。
“公子,不要做这些事,你这种身份,会被人笑话的。”
“看着一个大姑娘在这儿辛苦,我却端坐赏景,那我就该笑话自己了。”
从徐婉这么坦然地要留在凉亭,而不是像上次一样充满着暗示,王凝之就能确定她确实别无所图,只是想搭个方便而已。
就当是为了徐有福同志的幸福,也要帮他把徐婉留下来,为兄弟,两肋插刀!
王凝之的话,让徐婉愣了一下,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也是这时候,那个曾经声名显赫的青楼红牌才重新出现在她身上。
即便是衣着简朴,不施粉黛,然而一颦一笑之间,自有风流。
“稳住,你笑得这么好看,我可禁不住,在下今年十七,还没个亲事呢。”
这一次,徐婉终于忍不住了,无法保持自己的形象,笑得弯下了腰,半个人都缩在桌子下,好半天就爬起来,说道:“恩公不必忧心,您如此出众的品貌,难道还愁个媳妇儿吗?”
“你不懂,我爹娘在这个事儿上难说话的很,就像我大哥娶媳妇儿,那是挑了好几年,上次我娘说,王家的媳妇儿,一要门当户对,才不会被人笑话,二要知书达理,才能夫妇之间琴瑟和鸣,三还要有决断,不能是蠢货,要成为王家的牌面。总之是麻烦得很。”
王凝之不无怨念地解释,却看见徐婉笑得开心,于是皱起眉头,故意恶狠狠地说道:“你还笑,都不懂得帮我想想法子。”
“恩公可千万别,您的终身大事,可不是我的眼见能提出些许建议的,您还是慢慢找吧,我只是没想到,像您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为了娶媳妇儿烦恼。”
说到这里,徐婉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
“唉,娶媳妇这种事儿,从古至今,从王侯将相,到乡间黎民,都是大事啊!”
“公子好不老实,这话也是能跟我一个姑娘家说的?”徐婉放松了许多,笑着嗔怪,从巷子里取出来针线。
王凝之也笑得开心,在确定徐婉真的是偶遇之后,没有戒备,自然轻松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