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聚集得越来越多,最终化成一个巨大无比、狰狞阴冷的怪兽,一头撞碎了这道脆弱的结界。
鲜血在顷刻间喷涌,如泼墨一般,在空中张开一朵哀艳的花,又转瞬枯萎。
君喉张开手中的纸伞,伞面飞鹤轻轻晃动着尖喙,而后凝固不动。
雪花纷飞。
君喉缓缓拔剑,剑光如墨,在素白的空中划出一道寒光肆意的弧线,破碎的雪妖化为纷飞的大雪,落在绘有逸然丹鹤的纸伞之上,扑簌簌自伞面飞舞,世间至美的景象不外乎是。
君喉对上巫女诧异的眸子,露出微笑:“嗳,小巫女,你们这些不问俗尘的修行之人难道没见过凡人的剑术么?”
巫女仰面倒在雪地中,看着眼前瑰丽的双眸,双眸的主人持着纸伞,为她挡住暴虐的风雪与酷寒。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很慢很慢,慢得几乎能看见雪花飘落的轨迹。
“我叫昭羽。”绚丽的色彩倒映在巫女的眼眸之中,她缓缓说。
“什么?”
“不是小巫女,是昭羽。”巫女重复。
君娉婷心中一震——昭羽?
她看着这副与自己极为酷似的样貌,心中扬起了毁天灭地的震撼。
但她的娘亲,并非是这个名字。
君娉婷不由地想起爹爹小时候给她讲的故事,当年的他在雪中遇见娘亲,他说是英雄救美,却原来是美救英雄,她几乎可以确认,眼前这个女子,便是自己的娘亲。
那是被爹爹惦念至今的——娘亲。
噗哒噗哒。
深深的足迹落地雪地,踩入,又高高抬起,靴底带起一些积雪。
“昭羽。”
“嗯。”
“昭羽,你真的要将我带回到你的村落么?”
“嗯。”
大雪纷纷扬扬,君喉看着巫女的裙摆,飞扬的红袍,忍不住又问:“你真的要将我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带到你最隐秘的住所,你现在头脑还清醒么?”
昭羽突然停住步伐,猝不及防之下,君喉和她撞到一起。
“你有想去的地方么?”昭羽回头看他,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君喉低头看见她的双眸,鬼迷心窍之下,缓缓摇头。
“那么我带你回家,你不愿意吗?”
“倒也没有那么不愿意。”
于是君喉被这个小巫女带回了她的村落——人族的村落,受到了村中居民的热烈欢迎,从此在这里住了下来。
“难怪你离开村落并不忧心,原来布下了这样坚固的防御结界。”君喉对这种古老的结界很有兴趣。
“我可以教你。”昭羽在屋檐下给村中的孤儿缝制着冬衣,轻轻咬开丝线,这样说着。
“你将你们教中的术法教给凡人,不担忧教中之人的指责么?”君喉怔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
“有教无类。”昭羽依旧低着头,丝线在手中游走,针线活儿做得格外熟练,“人有坏人,亦有好人,善恶本就难辨,不能因为畏惧将术法交给心术不善的人,便敝帚自珍。固步自封的想法,总有一日会让术法失传。”
“那我要称呼你为师父么?”
“你若是喜欢,也可以这样称呼。”昭羽在针线活中抽空轻轻瞥了他一眼。
君喉咳了一声:“昭羽,我饿了。”
“走吧,去做饭。”
时间一晃而逝,君喉在这村落中住了两个多月。
君娉婷也静静看着他们一日日亲近起来,本就心有好感的两个人,随着相处愈发感到对方性情的可贵,很难说,他们不是互相成就互相补足。
有的人在一起,会渐渐被对方影响,变成与对方类似的人,无论是好是坏;有的人在一起,会互相影响,彼此契合,能够为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他们是后者。
君娉婷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爹爹,年轻时是这样的性情,骄傲,神气,外冷内热,这块看似固执的坚冰,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被缓缓融化,变成了会笑、会闹、会撒娇、会耍无赖、会嬉皮笑脸、会故意出糗逗他心爱的姑娘开心的模样。
她也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娘亲并不是府中那些嬷嬷们所说的样子,同样也不是姑姑口中的样子,她有很多种样子,冷淡的、温柔的、平静的、恼羞成怒的、撒娇的、烟视媚行的……每一种都是如此令人喜爱。
君喉陪昭羽看诊,安慰病患;和昭羽一起巡视,诛杀妖邪;跟着昭羽去给孤儿幼童送冬衣,听着孩子们一声声的大哥哥;晚间听昭羽讲解术法,谈论结界的布置。
每一天,都过得快乐而又充实。
冬日过去,冰雪消融,月笼花影,春光飒然。
随着春日而来的,不只有烂漫花田,还有掠杀成性的匪类。
这便是他们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转折点。
如果说,第一个转折点是数月前,初出茅庐的少年镇北侯,雪雨纷飞间,遇见清贵圣洁的巫女,那是改变他们人生的相遇。
那么这一次,便是真正让他们相知相惜、心意相通的一次厄难。
君娉婷迫不及待看下去。
她真想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