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可别讲那苏东坡和佛印的笑话。”
“哈哈哈,”闵老大笑起来:“小老儿倒是好久没看这出戏,已经记不得了。”
杜玉奇饮了茶,却没有再说话,话音落下半天,茶寮又变得寂静。她仰头望天,天色已微微泛白,明月也将隐去光辉……
闵老笑吟吟的看着她,又问:“你一夜未眠,可是因为某人?”
杜玉奇终于回过头来:“闵老,刚才舟上小憩片刻竟做了梦,梦见师傅头次带我进戏寓观戏,是那出「长亭送别」,而我……竟有种预感,王魁他……”
“他……又要进京了?”
杜玉奇点头,复又摇头:“虽然他还没说,但我猜到……”
“昨日看邸报,他的老师工部尚书已廷推入阁,而王魁又是他的得意门生,想来,他重新被起复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杜玉奇闻言浑身一震:“果然!难怪这几日心中时常发慌……”
“他从没告诉你吗?哪怕支言片语?”
“没有……”杜玉奇苦笑一声。
闵老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不知如何劝解她,只有重新为她斟上新茶。
“我观他非薄情寡义之人,所以你也别多想。想来时候到了,他自然会与你说。”
“时候到了……不就是那长亭送别?”
闵老默然,望着眼前这位女子,她的一双眼,曾经是那么神采飞扬,顾盼生辉……而今却像这黎明前的天色,一片灰白。
他又想起那出许久都未看的戏……
(丑)“才子佳人,难得聚会,你们一对儿,吃个交心酒如何?”
(净)“香君面嫩,当面不好讲得,前日所定梳拢之事,相公意下允否?”
(生)“秀才中状元,有什么不肯处。”
(旦)“既蒙不弃,择定吉期,贱妾就要奉攀了。”
(末)“这三月十五日,花月良辰,便好成亲……”
杜玉奇喝了茶还是走了,又回到桃叶渡的寓所,饭也没吃,倒床就睡,她实在太疲倦了。
翌日,她又起个大早,迎着风便开始练嗓。
“师傅,您为啥要迎风练嗓?冬天也是,那风吹得多冷啊,也不怕练坏了嗓子?”小徒弟不解。
杜玉奇半开玩笑:“你懂啥,才出道那会儿,不知唱了多少野台子。迎风练嗓是你师祖教的,这样最能开嗓。”
“哦……”
小徒弟还是不懂,只是这会没心思细问,她听见有敲门声,心头一动,急忙道:“我去看看是谁?”
半晌,她又转来,手中拿着信笺:“王公子的小厮送来的。”
杜玉奇愣了几息,方才慢慢接过。
稍倾,却咯咯笑了起来:“他说他下晌来我这……”
“那……是好事?”小徒弟疑惑。
“我倒要听听,他想说啥好事?”杜玉奇依然嘴角勾着笑,神情里透着愉悦。
小徒弟有些无语,想劝她几句,想了半天却多是词不达意的话,无奈只得道:
“师傅,您曾说伶人取观于人,为日常功夫,练功就是练取观,咱们吃的就是这口饭。徒弟理解的就是,不能随便就动情动意……”
杜玉奇噗嗤一笑,打断她:“你小毛孩懂啥?等你遇见自己心仪的人儿,你才明白……”
小徒弟心头郁闷,有啥不明白的?只是跟你说不明白。
未时初,日头正毒辣。
那个说下晌就过来的人还算说话算话,顶着烈日就来了寓所。
两个有情人儿话没说两句就钻进了房间,小徒弟在房外只有连声叹气。
直到快入黄昏,才出了屋子,此时的天色依然火红明亮。
杜玉奇带着一脸餍足,将王魁送到门口,又谆谆叮嘱道:“路上小心,到了京城来封信,让妾身也好放心。”
王魁却有些依依不舍:“要不是老师催的急,我还想再等些时候……”
停顿片刻,又郑重其事道:“畹香,你在南京好生等待,等我在那边安定下来,就来娶你过门……”
杜玉奇眼角含情,点点头:“妾身自是相信王郎。”
小徒弟默默看着这场送别,果然同戏里一模一样,连尺寸扣子都如出一辙。
半晌,杜玉奇才转身回来,小徒弟不禁长哎了一声,随口唱道:
“念当时题叶,念当时题叶,百年为节。可怜中道恩情歇。把盟誓重设,把盟誓重设。莫恋富贵宅,忘却茅檐色……”
“声已咽,肠自结,怎将青眼送人别,难禁这盈盈泪成血……”
“只为功名,轻离易别,肯负义忘恩,把赤绳再结。只恐鹏程杳,鱼书绝,万里关山,淹留岁月……”
杜玉奇本就冰雪聪明,哪有不知她的意思,只是……
她昂起头,信誓旦旦:“此王郎非彼王郎,而我也非敫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