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爷爷,他俩都骂你呢!那个红脸的骂你是狗,这个黑脸的骂你糟老头、叫花子,还要杀了你,嘻嘻!”年少的那个,一身黑衣黑帽,像是老者的孙子,声音却细嫩。老者歪头瞧瞧,笑嗔:“乖孙女,你变着法儿编排我老人家呢!不挑挑灯,不拨拨火,就不爽啊!杀人很好玩么?我老人家才不上你的当!再说啦,杀两个半截老头儿,有啥子好玩?要杀就杀年轻的,让你找不着婆家!”年少的原来是个姑娘!她又嘻嘻一笑:“随你杀好啦,瓜娃子多的是,累死你也杀不完!没准儿哪个哭天抹泪的,非俺不娶呢——气死你个糟老头!嘻嘻!”
一老一少斗花嘴,旁若无人。
童仁堂鼻孔一声:“要杀人,也得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童某此番来剑南,算是开了眼了,正经人物未见,净冲壳壳、装舅子的了!”老者转过头,眯缝着眼:“你很有能耐么?剑南道地面上,没听说你这号人物嘛——哦,你是武夷剑派的,跑到这里干啥子?杀人?抢地盘?我老人家一身老骨头,百八十斤,你倒来个不冲壳壳滴,弄走腌了吃了?”
语毕,不再搭理他,对苟史运道:“哦,你才是假把式掌门人!我老人家得说道说道你,你瞧你,黑塔壮汉一枚,也像个人物,遇到事儿怎么满脑子浆糊呢!你爷爷苟古贤,何等学贯古今、通晓天地的人物!被狗皇帝说杀就杀了,难道你就没一点血性?还美滋滋地当大德王朝的奴才不成?武夷剑派,就是当今朝廷的哈巴狗!峨眉剑派,向来不与朝廷合作,孰轻孰重,难道你分不清了吗?真让我老人家笑掉大牙!”
童仁堂见他搞策反,不悦道:“休得搬弄是非!剑南门乃我师叔铁罗汉门下,掌门人乃我童氏一族至亲骨肉!当今皇上敬天保民,乃国家之幸黎民之福!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再提有什么意思?老家伙就不要鼓唇弄舌了!”老者不趣他,继续游说苟史运:“你可想清楚了!峨眉剑派上下,乃剑南王故人,尊祖苟古贤老先生,亦剑南王故人!在这大德王朝,岂有你出头之日?难道你要做数典忘祖的小人?”
老者的话杀伤力太大,信息量爆棚,苟史运一时无从甄别。老者继续加料:“杀祖之仇,与眼前富贵,君子有所取,小人亦有所取,我老人家最敬佩快意恩仇的好汉!”童仁堂驳斥:“苟古贤前辈,乃童氏长门童古贤,家族渊源,早已叙述明白,老家伙不要挑拨离间了吧?!”
老者又睥睨一眼:“不搭理你,你还来劲了不是?聒聒噪噪,好不烦人!我老人家且问你,峨眉剑派去你武夷山抢地盘不曾?其它剑派去你武夷山抢地盘不曾?你自称武夷剑派弟子,难道你师父没告诉你,五大剑派各有所属吗?在我老人家面前充大个,你的毛还嫩了些!”
一番话,说得童仁堂哑口无言。不成文的规矩,五大剑派各有势力范围,少林剑派雄据中原,辐射京畿道、关内道、河南道等地三千多万人;长白剑派傲立东北,辐射燕山道、山海道和两家都护府近千万人;武夷剑派称霸东南,辐射淮南道,江南道、闽江道等地两千多万人;峨眉剑派西南独大,辐射剑南道、岭南道、荆州道、康凉道约两千万人;天山剑派囊括西北,地域广袤人口稀少,约五、六百万人。中小剑派,多依附于大剑派,否则,甭说考核定级,生存与否都成问题!苟史运的剑南门,山高路冷,籍籍无名,大剑派遗忘的角落罢了。
童仁堂嗫喏:“各大剑派,并没有商定,不能去别的地方收徒,不能去别的地方发展!即便在扬州,也有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小人国的人,难道朝廷驱逐他们不成?”老者呵呵:“你这套诡辩,糊弄别人还成,糊弄我老人家,就打错了算盘!我且问你,那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小人国的人,还把他们国的招牌悬挂起来不曾?还把他们国的律法,大肆施行不曾?一国之中不容有国,一派之中,岂有再生一派的道理?”童仁堂口强道:“难不成,今日非动手不可?”老者轻蔑一笑:“就你?就那啥子破插秧剑法?”童仁堂冷冷地:“亮招吧!童某行走江湖数十载,还未见谁小觑剎阳剑法,小觑的,都去见阎王了!”执剑在手,就要雷霆一击。“且慢!”老者警觉制止,“我老人家话还没说完——那是你没碰到我老人家,不然,你那剑法只配插秧——等等!你行走江湖数十载,了不起啦?报个名来,省得武夷山的牛鼻子老道挑理,杀了他们的徒儿,连名字也不问,阿猫阿狗还有名呢!”
“某便是四通镖局童仁堂!老家伙休要耍嘴皮子,有能耐与童某战上百合!”
“莫急莫急,又不抢着投胎,不在乎几句话——四通镖局童仁堂?嗯,是有这么个镖头——我老人家且问你,子乌县守备,可是你杀的?我老人家放眼望去,他们的功夫全粑希希的,奈何不了他护法!”童仁堂心虚三分:“守备大人捉拿强盗,不幸以身殉职,指挥使衙门已经具结,怎能和童某扯上瓜葛?”老者哼哼:“官面文章,瓜娃子都会做,糊弄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我老人家!我且问你,一剑封喉,那两个所谓强盗,满身肥膘,有那个本事?使刀的,也不用猜,那守备本是鬼头刀高手,遇到强敌,自会小心趋避,掉只胳膊断条腿,再被割去脑袋,我老人家信,先掉脑袋,哼哼,我不信!唯有你,独门兵刃,剑刀两用,最有可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事情又出在这儿,怎么滴,敢做不敢当吗?”
分析得鞭辟入里,童仁堂不想抵赖,也不想痛痛快快地承认,虚与委蛇道:“即便为童某所杀,缺乏人证物证,你想栽赃,也是痴心妄想!”老者满目鄙夷,慢条斯理道:“笑话!官府有官府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一样滴!我老人家又不与你打官司,要啥子人证物证?峨眉剑派在剑南道地面上,同谁打过官司?”苟史运不耐烦了:“老家伙,你是寻我剑南门的晦气,还是为那狗官报仇,能不能痛快些?要打就打,要杀便杀,啰里啰嗦,憋坏老子了!”
“咳咳,让你多活一会儿,还急不可耐了!”老者对苟史运不屑一顾,“我老人家先公后私好不好?武夷剑派来西南抢地盘,那是公事;守备的事儿嘛,是我大刀门的私事!你长个大脑袋瓜子,这也分不清,怪不得峨眉剑派不待见你呢!这阵子又猪油蒙了心,投靠武夷剑派,算不清大小多少,咳咳,蠢材呀蠢材!”
“您、您……您是鬼手?大刀门的郝掌门?”苟史运惊得寒毛竖起,结巴了。老者又矮又瘦的身材,同大刀门联系起来,不是鬼手是谁?鬼手一把刀使得神出鬼没,早已晋级大护法,又带艺拜师,归附于峨眉剑派,学得白眉拳、白眉剑,融会贯通,赫赫然七星一环水滴剑灵!不要小看只一个台阶,那是中级到高级的分水岭,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质的飞跃!
郝老头悠然一笑,逗苟史运:“还打吗?还杀吗?你一发虎狼之威,我老人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苟史运默然了。
童仁堂不买账:“呵呵!原来是郝掌门,失敬,失敬!不过,你自诩峨眉一派,不与朝廷合作,怎么与守备沆瀣一气?挑武夷剑派的理,你占了五分;替守备报仇,哼哼!不自己打嘴吗?”大刀门他有所耳闻,但自己乃武夷剑派嫡传弟子,岂能畏惧峨眉剑派的依附弟子?
郝老头嗯了一声表示赞许,鄙夷之色渐失:“不愧为走南闯北的镖头,会说话!那守备本是我老人家的记名弟子,不听我老人家的话,非得投靠官府,我老人家很是不爽!不过,我老人家打得、骂得、杀得,却不容你杀——这个账怎么算呢?你磕头求我,自卸一只胳膊,我老人家的面儿上过得去,也就罢了,剑南门挂牌武夷剑派,却是万万不可!我老人家恩允,峨眉剑派那些羽衣真人也不会恩允!”童仁堂冷笑:“童某自卸一只胳膊?还得求你?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童某自忖没有取胜的把握,卸一只胳膊嘛,你也得掂量掂量!”
那姑娘听得泼烦:“糟老头,你有完没完?还说人家假把式,人家都叫阵两回了,你当缩头乌龟啊?嘻嘻,看我滴!”说着,一抽绣绒钢刀,马上跃起,直取童仁堂。童仁堂自恃身份,不屑与小女孩动手,移脚躲开。童心圆一抖长剑,迎了上去,花刀秀剑,纠缠在一起,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几十个回合过去,童心圆渐处下风,疲于招架无力还手——
苟不理心急火燎想去帮忙,一用力,屁股又痛得他龇牙咧嘴,只好用分心术了:“男人婆,丑八怪!不要伤了我圆姑!糟老头说你找不到婆家,不男不女的,又爱打架,老子我打光棍,也不娶你!就是找个猪八戒,生个娃子也没腚眼……”那姑娘气极:“瞎眼的东西!说我郝宝宝丑八怪,割了你瓜娃子舌头!”便要舍童心圆,去攻苟不理,童心圆哪肯放过,趁对手心神散乱,抓住机会,又成了半斤八两的局面。
郝老头拍手叫道:“好好好!说得好!这幺女子净气我老人家了,这回可遇上克星啦!”
苟不理顺杆爬:“你叫好宝宝?咋不叫乖宝宝呢?乖宝宝别闹了,妈妈搂着睡觉了;东摇摇,西摇摇,睡着就不闹人了;猫睡了,狗睡了,鸡儿鸭儿也睡了……”郝宝宝边打边还嘴:“糟老头夸你脸白,你还凑灯底下啦!敌我不分,俩人穿一条裤子,合起伙来欺负我——嘻嘻!本姑娘不上当!待会儿把你心肝宝贝划个大花脸,天天看着起鸡皮疙瘩,让你骂我丑八怪!”
童心圆忽听要划大花脸,一激灵,慢了半拍,左臂袖子被划破了,露出白生生一节胳膊来,犹如一节嫩藕,活色生香,心里一惊,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边骂:“小娼妇休要胡说八道,满嘴乱吣,他是我侄子,我是他姑姑。”郝宝宝又嘻嘻两声:“说痛你啦?啥时候流行老少恋啦?你当姑姑的,也老牛吃嫩草啦?骂本姑娘小娼妇,嘻嘻!等着瞧,先把你衣服全挑破,再抹个大花脸,看谁小娼妇!”说话间,刀走偏锋,瞅个破绽,将耷拉下来的袖子削去,童心圆整条左胳膊全裸露了。
童心圆又羞又怒,柳眉倒竖,杏眼喷火,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狠似一招,招招致人要害,边骂:“姑奶奶就是死了,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将你小娼妇大卸八块!”苟不理帮腔:“对头!大卸八块,四块喂王八,四块喂螃蟹——哎呦喂,螃蟹要不吃呢,那么丑,肉也不香,老子我还得加佐料,加佐料得花钱,老子可没有闲银子,花给丑八怪……”
郝宝宝又气了:“你、你、你,你喊我丑八怪,你看清本姑娘了吗?”苟不理气死人不偿命:“蒙着个破纱布,谁看得清你?老子也懒得看,不是丑八怪,蒙纱布干啥子?树上掉块皮,必是车碰滴!不是车碰的,咋能掉块皮?丑得不敢见人了吧,要不,糟老头咋说没婆家要你呢?”
“我要杀了你!”郝宝宝猛砍几刀,一闪身,冲苟不理奔去。童心圆哪里肯让,横剑拦住,两人又纠缠在一起。童心圆见郝宝宝不怕骂小娼妇,怕骂丑八怪,便丑八怪长、丑八怪短地喊个不停。郝宝宝气急而乐:“好好好!丑八怪!嘻嘻——”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又黑又长的驴脸呈现在众人面前:“丑吗?嘻嘻——”又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又横又肥的猪脸出现了:“这张丑八怪吗?嘻嘻——”再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凶神恶煞的女鬼脸露出来:“这张丑八怪吗?嘻嘻——”
童心圆心神大变,恐惧不已,以为郝宝宝是妖怪,苟不理忙喊:“圆姑莫怕!她是变脸,唱戏用的!”郝宝宝娇喝:“你打架时变变看!小样儿!”说完,又一张,却是西施一般的面庞:“这张还丑八怪么?嘻嘻——”紧接着,把王昭君、貂蝉、杨贵妃挨个呈现,挨个问:“这张丑八怪么?”
苟不理不知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女,只觉得或清新脱俗、或风情万种,全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漂亮得盖了帽了,美得睁不开眼了,怔怔地发痴发呆。童心圆适应不了,自顾不暇,争斗间,右臂袖子又被挑落。郝宝宝继续诈唬:“让你骂我——我要挑你的后背,挑你的胸衣,还有裤子……”童心圆发了疯,俊脸变得凶恶起来,招招与敌同归于尽,今后,她怎么见人啊?传到萧云笙耳朵里,什么后果?
郝宝宝不与她拼命,腾挪闪跃游走,瞅准机会再寻便宜。
童仁堂撑不住了,女儿的名节一旦有损,他的面皮不说,跟兰陵萧氏如何交代?江湖规矩,两人单打独斗,外人不得插手——顾不得了,一扬眉,冲镖师喊道:“还不快帮帮心圆?敌人势大,咱们联手克敌!”走镖中,也发生过类似情形,合力把人宰了,谁知道?去他娘的江湖规矩!
镖师们大面上是讲规矩的,静观两个小姑娘斗勇斗嘴,有的心性不纯,乐得一睹香艳。童仁堂发下话来,猎虎的那名山地剑客挺身而出,欲英雄救美。
“我看谁敢?!”郝老头从马上跃起,兔起凫举,一眨眼横在中间,一对小眼珠,一柄柳叶刀,寒光闪闪,“不要脸不要命的尽管过来,我老人家不在乎多宰一个!”
镖师迟疑间,童仁堂仗剑欺了过去,苟史运知他不敌,执起重剑从另一侧强攻。郝老头身体如猿猴一般灵敏,力道却如猛虎一般,十几个回合下来,越战越勇,游刃有余。童仁堂的成名绝技“猴子摘桃”夹捎带,根本发挥不出来,在剑灵面前,他成了“神马都是浮云”。苟史运更惨,大力相抗之后,气喘吁吁。
郝老头的刀法,融合驰名天下的白眉剑法,轻灵快捷,变化多端。他瞅准一个空挡,发一声喊,刀背磕在苟史运重剑前端,刀虽小,力道却奇大。苟史运虎口一麻,重剑生生被震落,当下羞愧无言,败退一旁。
童心圆愈加狼狈,后背衣服已被挑开道口子,布片挂着飘飘欲飞。苟不理忘了疼痛,硬着头皮冲进去,与童心圆背对背,迎战郝宝宝,没几下,就手忙脚乱,顾头顾不住腚了。
郝老头喊:“宝宝,别杀了他!小子嘴上功夫不错,又有种,我老人家喜欢。”
“不杀,给你留着啊?合起伙来欺负我啊?糟老头,收起你的鬼花样吧!”郝宝宝划一道弧线,作势要杀苟不理。“等等!”郝老头再次喊止,“我老人家要收徒孙,你杀了,我老人家哪里找这么好的坯子去?”郝宝宝嘻嘻一笑:“好坯子?你干嘛不收徒弟啊?”刀尖拐了个弯,苟不理强撑住,慢一步就尿裤子。郝老头夹枪带棒:“傻丫头,我收他当徒弟,你不得喊师叔吗?再做孙女婿就不妙了,乱辈分的事儿,我老人家是不干滴!”
“糟老头,阴险地很呐,嘻嘻!”郝宝宝转转眼珠,“不过嘛,你的提议,倒蛮有趣滴!让她骂我,先抢了再说,不好玩了,再杀了做花肥,不让她老牛吃嫩草!”顺势朝屁股踢一脚,踢得苟不理痛苦不堪滚落一旁,又猫捉老鼠,玩起童心圆来,还一心两用:“狗不理,你看看,我厉害还是你心肝宝贝厉害?嘻嘻——”做鬼脸吐舌头:“啵啵啵……”苟不理强忍疼痛,还嘴道:“你厉害又能怎么滴?又凶又丑八怪,圆姑比你强多了,又好看又善良。”
郝宝宝从容不迫扔掉帽子,一头乌发飘泻下来,面纱也揭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甜甜的娃娃脸,白净中透着顽皮,顽皮中带着萌:“亮瞎你狗眼了吧?你才丑八怪,你全家丑八怪,嘻嘻!你心肝宝贝也丑八怪!”苟不理的狗眼真亮瞎了,乖乖!小美女呀!童心圆也一愣神,喊了半天小娼妇、丑八怪,原来是个可爱的小萌妹,可惜心性太邪毒了。
胜负已见分晓,郝宝宝踢飞童心圆的剑,绣着花穗的钢刀架到脖子上:“还骂不骂?”童心圆宁折不弯:“骂就骂了,小娼妇!有种你杀了我!”郝宝宝嘴功胜她两筹:“嘻嘻!我小娼妇,你不大娼妇吗?连自家娃儿都勾——你说吧,是先挑光衣服,划个大花脸,再杀你呢?还是先杀了,再划个大花脸,挑光衣服?”童心圆不甘受辱,伸手抓住钢刀,朝脖子抹去。如此刚烈,超乎郝宝宝预料,右手迅疾收刀,左手弹击其手腕,伸脚朝外蹬。童心圆跌坐地下,羞愤难当,苟不理挣扎着爬过去,脱外衣罩住,哀求道:“女侠,你高抬贵手,放过圆姑吧,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
“来世?嘻嘻,来世是个什么东东?甭学糟老头,花花肠子,我好哄啊?你今世当牛做马,本姑娘还考虑考虑——你说,我是丑八怪么?”
“不不不!”苟不理忙不迭地,“你是大美女,天下第一的美女侠!只要你放过圆姑,当牛做马,啥子老子都答应你。你一笑倾城二百里,美呆啦,不会划呀杀呀的,对不对?”郝宝宝不表态:“夸!接着夸!本姑娘听着舒服。”苟不理又要编排好听的词儿,童心圆气骂:“苟不理,你个软骨病!要杀便杀,求她个妖女做什么?”小娼妇、丑八怪都不对号,她又喊起了妖女。
郝宝宝讥笑道:“嘻嘻,怎么啦?酸着啦?他不拿你当心肝宝贝啦?妖女怎么滴啦?狐狸精不妖吗?不美吗?”又冲苟不理,“你说当牛做马,算数不算数?”苟不理点头如捣蒜:“算数!算数!君子一言,八匹马追不上,十六匹马拉不回。”郝宝宝示威似地看向童心圆:“听到了吧?以后他就归我了,你就省省吧!嘻嘻!”
那边,童仁堂与郝老头的战斗也到了尾声,如出一辙,童仁堂的宝剑撒手了,柳叶钢刀横在脖子上,父女俩彻底栽了!郝老头问:“是杀了你呢,还是求我老人家,自卸一只胳膊?我老人家有好生之德,一条胳膊,换了六品守备一条命,你是赚大发了!”童仁堂威武不屈:“败在你手,要杀便杀!让童某下跪求饶,却是妄想!这笔账,我武夷剑派一定会找你算!”郝老头鼻孔哼哼:“属鸭子的啊!你二师叔铁罗汉的账,算过了吗?还恐吓我老人家!今日是你自寻死路,我老人家成全你便了!”扬起柳叶刀,要试试童仁堂何等英雄——但听“噗”的声响,一颗石子飞来,正中右手腕大陵穴,又痛又麻,登时起了个红疙瘩,柳叶钢刀“咣当”一声掉落地下。郝老头看清拿着弹弓的韩傻儿,左手抄起刀,阴沉着脸就要过去。
“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射你眼珠!”韩傻儿大喝一声,手腕一抖,一只麻雀脑浆迸裂,直愣愣从树顶跌落。心道,这老头儿太厉害,过来就不好玩了!郝老头不自觉停住了,喝问道:“谁家的娃娃,口气这么大,不怕死吗?”韩傻儿面无惧色:“老虎的眼珠,我射了一对,你比老虎还厉害吗?”郝老头不怕老虎,忌惮韩傻儿的神射,以剑灵的功力,躲避暗器不难,但韩傻儿的射击,随心所欲,防无可防,万一再射伤个什么,丢不起那人。火火急道:“他叫韩傻儿,我喊他笨笨,老爷爷你别凶!他爹爹是先生,给你抹了药就不痛了。”
郝宝宝搞定童心圆和苟不理,趁大伙儿注意力转移,神不知鬼不觉闪挪到韩傻儿近旁,一手抓住,一手举起刀:“糟老头,把他的手剁了吧?为你出出气!”郝老头急急喊道:“快放开他!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郝宝宝撒开手,嘟囔道:“他又不是贾九妹的亲儿子,我吓上一吓有什么当紧?你糟老头管得也忒宽了!”郝老头不理孙女,问韩傻儿:“你喊韩春旺爹爹、江采莲娘亲、贾九妹二娘、贾郝仁姥爷,是也不是?”韩傻儿机械地“嗯”,忙又纠正:“我喊他锤子姥爷?我喊他龟儿子!”紧追着反问:“糟老——爷爷,你认识我娘亲?”郝老头仰天长叹:“小娃娃,你不要喊他龟儿子,怎么说他也是你二娘的爹爹!便是你娘亲,也不能全怪他,你娘中的是虫毒,他没本事医好,谁也医不好!”言毕,连连叹气。
他年近古稀,心中有太多秘密,难以道出。
贾郝仁,本名贾仁,其父贾正京洛阳府人氏,流动木工为业,因容貌猥琐先天有病,年过三十尚未娶妻生子,活干得好,人又能说会道,钱捂得紧,倒攒得一笔银子。那年冬天出奇地冷,虚有州罕见地降了暴风雪,贾正京在郝老头姐姐家做完一张木床、两个立柜,结过工钱,只待风雪停歇再另寻主顾。姐夫仗着祖上几亩薄产,好吃懒做,家道日渐消薄。当晚屋内烤火,陪木匠喝劣质烧酒,却命姐姐外出取柴。姐姐因结婚数年,没添子嗣,自觉矮了半截,忍气吞声去了院外,忽见白皑皑的雪地里,一人横卧道旁,一探手,尚有微弱呼吸,忙拼尽全力,背进家中。温汤灌过,热布擦过,那人慢慢苏醒,自述乃游方郎中,贪恋赶路,遭遇风雪肆虐,一口气没跟上,晕倒在路旁。
第二天,游方郎中千恩万谢,拉起家常来,问及令郎令爱时,姐姐羞赧不语,姐夫说家里有只不下蛋的母鸡!游方郎中听罢,说不孕不育,他略懂一二,诊治诊治吧!一搭姐姐的脉,经血旺盛,经络通畅;再把姐夫的脉,游方郎中脸色凝滞了——犹豫半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大妹子,你救了我的命,我有一味药,可令你生儿育女、不绝子孙祭祀!言毕,剥开一层又一层红布,取出中药煨得半干的一条虎鞭,细述了方子,嘱咐姐夫按方服用,可保药到病除。
第三天,雪过天晴,游方郎中又去赶路了。姐姐感念他能让自己扬眉吐气、过正常人的日子,直送了二里路方回,回到家中,肺都气炸了!姐夫闻得贾正京同样毛病,哄下三百两银子,将虎鞭卖给了他!姐姐据理力争,反挨了一巴掌,说游方郎中骗人的话你也信?分明是你不生,哪里赖得着男人?姐姐再分辩,又遭毒打,忍无可忍,随木匠私奔了。
贾正京回到故乡,成家立业,生下贾仁,可巧,游方郎中系南阳府人氏,山不转水转又遇见了,贾正京亦感激游方郎中,令贾仁拜了干爹。那贾仁逐渐成年,嫌弃木匠活吃苦受累,学了游方郎中的本领,开始行医。
贾仁虽比老爹生得齐整,翩翩公子还算不上,偏心比天高,只爱俊俏女子,婚事一再蹉跎,二十大多,勾搭上一位樵夫的妻子。那樵夫高大英俊,妻子娇美可人,而樵夫读了几篇孔孟文章,自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两试不中,浩叹千里马未遇伯乐,借酒浇愁,书也读得少了,柴也砍得少了,愈发清贫。娘子受不了粗茶淡饭、破衣烂衫,终给了贾仁可乘之机,甜言蜜语、得手后拐跑了。
事情败露,樵夫族人打上门来,贾正京年轻时四处奔波,掏力过重落下病根,连气加辱,一命呜呼!贾仁携了樵夫娘子和老母亲,逃奔姥姥家,名字改作郝仁,并求舅舅为他做主,对付樵夫家人。当时,郝老头对外甥的行止很不齿,告诫不可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舅舅再会武功,能把人家全杀了?训归训,外甥归外甥,还是安排他到松潘府人迹稀少的山区避仇躲祸。
郝仁先在泉下村呆几年,又在圣泉村住几年,风平浪静了,才搬到巴掌镇,为遮掩众人耳目,又改称贾郝仁。樵夫娘子做了他老婆,当年生下贾九妹,五年后生下儿子贾九智,行医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日子倒也过得滋润。贾郝仁跟韩修草学医,治疗江采莲,赔嫁贾九妹,郝老头都清楚——
而江采莲的秘密,峨眉剑派高层人士,无不噤若寒蝉,讳莫如深。
三年前,他无意间获知,河南道移文剑南道,着虚有州查访十八年前的拐骗人妻案,心里觉病,便来知会外甥多加注意,最好勾兑一下,将陈年旧事压下去。行至巴掌镇郊外,见两男正纠缠一名年轻女子,喊她江采莲。江采莲人如其名,貌若莲花,双目风含情水含笑,要多柔有多柔,要多美有多美。两男反复劝说、威胁、恐吓,要她交出什么,江采莲莺声燕语,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给,两男便动了手。
江湖中人,遇见比武打架的事儿,脚底像安了磁盘,挪是挪不动的,他隐下身,僻静处冷眼观察——年轻的江采莲,竟是五星五环险峰剑客,轻功尤其好,飘飘忽忽身形不定。两男武功虽高,畏手畏脚,不敢痛下杀手,而江采莲看似柔弱,出剑却快捷凌厉,许久过去,两男并未得逞......不知哪里冒出三位剑灵级高手,举手投足间将两男杀了,也要挟持江采莲,又有三人赶到,一语不发,死命争斗起来,后晌杀到晚上,晚上杀到半夜——其间,江采莲趁无人顾及,背着圣泉村方向溜之大吉,不幸被萤火虫光亮的东西射中,身形晃了晃,最终失去踪影。
后半夜,战场死一般沉寂下来,他小心翼翼现身,发现六大高手互中对方,均绝气身亡!查看遗物,一方内着羽衣,怀揣白猿玉牌,是峨眉剑派羽衣真人!一方穿着打扮,像北方人士——至于谁在前谁在后,早混混沌沌分不清了。
见过外甥,勾兑完官司,他专程登上了峨眉山凌虚洞,一献玉牌,第一执事、客堂堂主亲自接待了他,并领他面见凌虚子道长和圣虚子监院。讲过玉牌来历,凌虚子打坐不语;圣虚子反复叮嘱,所见所闻全当未见,一字不得泄露!末了,圣虚子收他做了外家弟子,传授了驰名天下的白眉拳和白眉剑。
半年后,他成功突破成水滴剑灵,挥之不去萦绕在心的,便是那些高手挟制江采莲目的何在?为何又施放暗器杀人灭口?为一女子,竟致六位剑灵同时殒命,太恐怖了!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而韩傻儿正是江采莲的儿子,烫手山芋,远离为妙!遂招呼:“乖孙女,咱们走!”郝宝宝不解:“糟老头,咱兴师问罪来滴,这就走啦?”郝老头敷衍:“来日方长!”冲苟史运:“苟掌门,我老人家劝你,武夷剑派的牌子,不挂为好!麻烦不断,也不是你希望的!不挂牌子,随你练啥子剑法,终无大碍!我老人家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苟史运不答,闷头思索——又冲童仁堂:“你这笔账,先挂那儿吧!宝宝,咱们走!”
郝宝宝伸把拽起苟不理,横丢马鞍,嘻嘻道:“饶一个,抓一个,够本儿!”苟史运跨前一步,又收了回去——童心圆喊:“苟不理,你不能去,她会杀了你!不杀也会折磨死你!”苟不理伸长脖子:“大丈夫一言,八匹马拉不回!”童心圆骂:“狗屁大丈夫,让妖女鬼迷心窍了吧!”郝宝宝刺激她:“我就是妖女,专门勾引小鲜肉,怎么滴吧?气死你!嘻嘻!”跃身上马,一拍苟不理的屁股:“别搭理她,再搭理我用劲儿!嘻嘻!”纵马追上,问:“糟老头,那男娃子怪厉害么?为啥不让我吓唬他玩儿?”郝老头正言相告:“乖孙女,你记住了,以后不准为难他,更不能动他!别人动他,也不得干涉!总之,明白要这样做,不明白也要这样做!”郝宝宝收起嬉闹,一老两少,一前两后,缓缓下山......
苟史运怔了怔:“叔父,从长计议吧,这番折腾,没少耗费力气,您歇口气,吃过早饭再走!”童仁堂点头,率先朝里走,众人陆续相跟,童仁堂走十几步,猛回头:“那老怪物怎么又回来了?”众人扭头回望,空荡荡的,哪有鬼手的影子!就在这时,童仁堂拔出剑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断了五名镖师的脖子!滞后的那位惊恐万状:“总镖头,这、这、这,这是为何?”
“不听号令者,杀无赦!”童仁堂急跃,一剑刺进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