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扩张、抢夺市场,是粮食没长腿,但是人长了腿。粮食不能往人身边凑,因为没腿;可人为啥不靠腿,往粮食身边凑呢?
大顺的粮食在哪?
在关东高粱地、在虾夷麦田、在南洋稻米种植园、在暹罗印度的出口米、在朝鲜的还米制、在日本的大名缺钱卖米和五公五民的实物税租。
简言之,在海边。
凭借这些年航海术的发展,海边的粮食宏观上,是非常充裕的。
既然说,在这套特用于大顺的理论下,宏观上粮食够吃,那么工商业就是一种“特殊的分配粮食”的方式。
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大顺参加了,并且打赢了、并且保留了三角贸易体系却将三角贸易中的“工业品”生产国的身份抢到手里。
由此,把工商业视作一种“特殊的分配粮食”的方式,也即“粮食商品化,参与以白银为媒介的商品交换”,通过一战胜利后的广阔外部市场,在保证资本主义体系的内生矛盾短时间内不爆发的情况下,全力发展沿海先发地区的工商业。
在假设继续发展的情况下,延续扶桑移民的总路线,实现人口的大规模向东流动。
而且是一场扶桑西海岸往落基山以东流、沿海地区往扶桑流西海岸流、内地地区往沿海流的波及到整个大顺的超大型人口东迁。
铁路,是给粮食加条腿。
一战,是让人自己的腿去靠近粮食。
这两条腿都给接上,也就可以让实学派真正看到未来的曙光,刘钰鼓吹的未来也就理论上有落地实现的可能性。
当然,刘钰鼓吹的未来,也是不涉及到更多的东西的。
只是被抽象成在封建统治者看来“不算太有害”的、抽象的工商业容纳过多的人口。
至于说“极多的工商业人口”这玩意儿,对封建统治者有没有害……现在看不出来,等着看出来的时候,早就晚了。
所以,刘钰和皇帝以扶桑移民事试言之,大谈剥削、剩余价值的“好处”,大谈这些东西“帮助”了皇帝解决了人口过多土地不足的问题。
实际上,也就是在鼓吹“第二种私有制”的合理性。
而老马说的很清楚,第二种私有制要在第一种私有制的坟墓上生长起来。鼓吹第二种私有制的合理性,实则就是在为“第一种私有制的毁灭”,敲敲边鼓、打打预防针。
就现在来看,皇帝既不想均田、也没有能力均田、更不想直接折腾出来个王莽改制。
故而,皇帝的思路就是依靠旧王朝的周期,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还有百余年时间。那么,只要这百余年时间,能完成工商业发展的大爆发,容纳足够的人口,即便说将来内地均田,也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当然,理论上来说,要是真的让工商业彻底发展起来了,容纳了足够的人口,不需要考虑抑兼并、限田、均田等问题的话。
至少皇帝现在看来,似乎也少了许多麻烦。
毕竟说,即便有一个大致的思路,将来靠东来压西,完成均田,在靠西来压东维系统治,基本上有这么一个思路。
但思路归思路。
真做起来,肯定也是凶险万分。
且不说这得百年之后,说不定他的子孙就摊上个晋惠帝那样的。
就说百年之后,他的子孙能力很强,但玩这么大,稍有不慎,也是粉身碎骨。
这种关乎均田之类的改革,亦算是前所未有成功的。
唯一一个说起来大约表象上有点像的,结局是脑袋都被人揪下来成为大汉第二王朝的镇国法器。
至于说均田问题本身,刘钰实际上非常支持,并且认为不均田、不限制耕地的金融投机属性、不依靠均田来抵消新时代诞生的剧痛,新时代是无法顺利降生的。
但是,均田这件事,刘钰不会和皇帝谈。
既是没大义上的意义,这玩意儿,在大顺来说,本身就不是不可谈的,最起码是符合大顺主流的政治正确的。
也没有任何现实的意义,这玩意儿,就现在的大顺,本身就不是可以完成的改革,最起码现在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靠封建王朝均田……说句难听点的,当年从西安一路打到京城的起义军属性,都没完成,况于现在。
谈均田无意义。
谈工商业发展,才有意义。
以后的事,以后说,工商业继续发展、发展起来了,皇帝地主不均田也均不了,自有别的阶级领头,把田均了。
刘钰只是把他那一套的“两条腿”给皇帝讲清楚,告诉皇帝,工商业容纳大量无地人口这个“可以解决土地兼并导致失地百姓大起义这个封建王朝之癌”的未来,似乎是可以实现的。
当然,刘钰不会给皇帝讲代价:封建王朝之癌倒是能治,就是治的方法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
工商业发展治王朝之癌的办法,是工商业中所诞生的力量,化身绞索,勒死封建王朝。人都死了,癌不就不扩张了?这也是一种治,治标又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