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微缩来看,特指大顺惟新元年,在废盐垦荒问题上,扬州生员闹剧发生之后,由江南大儒在如皋举行的一场持续了十几天的研讨会。
宏观来看,却要从这里开始,一直延续到惟新五年,大顺终于完成了江苏省的经济结构调整、平息了废运河的后遗症、以及随之而来的大顺西洋贸易走私黄金时代的工商业狂野发展过程中,大儒们对于现实的思考和解释。
更长远看,就是意识到时代变了的大儒们,在刘钰创造的经济基础变动之下,试图以全新的解释,彻底解决大顺的正统意识形态问题,解决理学被批判、但新学问迟迟立不起来的窘境。
这场持续了五年之久的大争论,从第一天开始,就让刘钰所得甚多。
刘钰对自己的那两把刷子,心里有数。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掺和儒学的讨论,也一直没弄明白,大顺为什么试图立永嘉永康一派的学问但却一直立不起来;为什么明末开始的自发的思潮反动,似乎还是绕不过理学道德的坎。
为什么大顺的官方学问,迟迟立不起来,但却并不阻碍社会的运行。
以及为什么大顺的很多政策和做法,又被儒生认为基本算是永嘉永康学派的学问,但实际上这一套学问并没有立起来,而且根本不成体系。
这些他其实一直懵懵懂懂。
直到这一场如皋之会,他才弄清楚了一二。
这里面当然很复杂,但可以从一个简单的切入点,窥一斑而见全豹,为什么说大顺其实走的还真是永嘉永康一派的学问,但只是没立出来体系。
如皋之会,自然要谈道统。
要谈道统,就不得不谈理学问题、宋儒问题、宋儒瞎解儒学、反动回儒学本真、反动回六经还是回三代的问题。
这里面一个很小的不起眼的问题,就是大顺禁天主教问题所引申出来的“道统”问题。
理学是因为佛教的强势,不得不进行自我变革,试图在理论上遏制对抗佛教而产生的。
朱熹当年评价过叶适、陈亮等人的功利之学。
说江西之学,是被禅学所影响,而且影响的太深。当然也是走到了歧途,但禅学是无法探究天地真理的,所以,当继续往前走,发现走不通的时候,江西之学自然会退回到真正的儒学上。故而,江西之学,问题不大。
但是,叶适、陈亮等人的学问,讲功利,而这东西,是真的可以用的。而且学了就能用,用了好像还有效,但这已经脱离了儒学的真谛了。所以,“此意甚可忧”。
而叶适的观点……实际上,叶适连孟子传承儒家道统这一点,都不认。
叶适认为,朱熹这群人搞道统学问,搞新儒学,抬高孟子、子思等人的观点,实际上就是偏离了儒学正统。
如同孟子时代,杨朱、墨翟的学问,成为了显学。而儒家岌岌可危的时候,孟子为了对抗他们,不得不搞出来一些违背儒家原教旨的学问。但实际上,也已经悄悄被杨朱、墨翟等诸子百家的学问玷污了正统儒学。
而那时,二程、张、周等人,因为佛教影响太大,搞出的太极无极、动静男女、太和参两、形气聚散等这些,都来自于《十翼》,也就是《易传》,然而这玩意儿根本孔子所作,明显一大堆阴阳家的东西,明显是孔子去世后儒学被诸子所染、不再纯粹的东西。
那这些东西衍生出来的太极什么的,虽然可以对抗佛教,但却根本不足以传承尧舜禹的道统。
“于子思、孟子之新说奇论,皆特发明之,大抵欲抑浮屠之锋锐……道之本统尚晦”。
叶适原教旨到连孟子传承道统都不认的,所以他说道统到底在哪?
道统在三代之治,道统甚至不在六经当中。
六经,是孔子阐述道统的,不是发明道统的。而如今宋时,这群人居然再注解六经来发明道统,这不明显的不是真儒吗?
故而对待佛教问题,叶适认为,这件事其实也简单。
“夷狄之学,本与中国异。按佛在西南数万里外……其俗无君臣父子,安得以人伦义理责之?特中国好异者,折而从彼,盖禁令不立而然……”
简而言之一句话。
跟他们辩论什么呀?
直接走行政命令,禁绝不就完事了?
孟子著书立说,对抗杨朱墨翟诸子百家的学问,结果在一些思路上,却用了这些异端的思维方式。
周张二程为了对抗佛教,搞出来一堆心性的东西,难道不是在用佛教的思维方式对抗佛教吗?
叶适认为,这本身就错了:用别人发明的概念,去对抗别人的思想,说别人是错的,但辩论的核心却还是别人的那一套东西,这纯粹是把路走歪了。
孟子、子思说的心性,和佛教的心性是一样的玩意儿吗?传统里的断灭、觉知,和佛教的灭、觉,是一样的玩意儿吗?根本不是一样的玩意儿,为了对抗,却把自己家的东西改成别人的意思,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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