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不是完全无底线的,刘钰还有个威慑手段。
即派出了大量的非股东的新学学生入驻,学习技术。
这个潜台词的另一个前提,是大顺下南洋过程中,对邦加岛锡矿的处置方式——效仿英国人手段,交由矿工团伙管理主持,并且获得了成功,产量完全没有下降,依旧能够保证浙江地区的锡箔产业有足够的原料。
这种威慑手段,就和皇帝经常拿良家子吓唬科举官一样,不能真用,但理论上可以用。
产盐工厂化之后,理论上,朝廷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全面接管盐业总公司保障生产。
这个威慑的基础是什么?
这个威慑的根本基础,是在淮北盐场中,谁掌握着先进的生产力?
显然,是烧锅炉的锅炉工、鼓捣蒸汽机的技术工、摊盐的盐工、看天看水尝潮水的老匠人,是被刘钰扔进去的那些领工资学技术并且基本负责管理的新学学生。
而不是没有技术,只有资本的投资商。
同时,又因为采取了朝廷管订单、全面盐禁的模式,使得资本的意义下降了。
不是说其意义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水平来看,其仍旧是此时最好的配置资源的手段,比朝廷的官僚管肯定是强,但并非是不可取代的,且代价也是可以承受的。
所以这个威慑体系也就是可以实现的,也是有威慑力的。
当然,威慑的作用在于使用之前,真要用了,就现在条件下,麻烦事更多。
因为,大顺朝廷的目的,是收到盐税。
从来不是大力发展生产力满足人民对盐的需求。
很多人对封建王朝有误解,觉得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是封建王朝的本职工作和义务。但实际上,封建王朝的本职工作是保证权力、保证家族传承、保证有钱维系这一切。
刘钰自是区分的很明白,故而他只能选择威慑吓唬而不可能真的去搞。
这一整套的逻辑,他当然不可能原封不动用此为理由,而是必须经过一个类似于格式转换器的举动,转化为这时候大顺官员能理解和能接受的理由。
他自己认为的真正道理,在大顺这个播放器下是乱码,无法解读。
但不管怎么解释,对朝廷来说,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果。
因为儒家不是宗教,是有一套自己的政治道理、经济设想的,然而用的结果就是完蛋,所以朝廷终究还是很看重实绩的。
这也符合大明差点亡天下这个背景下,对空谈心性道理、要务实、义要从功利上体现、事儿上见的整体思潮。
即便不只是看盐税,从别的角度看,这次改革也算是基本成功的。
淮北盐区,能收上盐税,证明其余的“附加选项”——比如百姓吃盐这种在朝廷看来纯粹是附加选项——也都达成了。
淮北盐区和别处不太一样。
上有长芦、山东两大盐场;近有淮北沿海各地的盐滩私场。
淮北盐区的问题,不是百姓吃不到盐,而是百姓吃私盐。
现在第二次放票已经完成,这一次来的商人比第一次更加踊跃,盐税收足了,也就证明了一件事。
证明第一波的盐商,把官盐卖出去了,赚到钱了。
否则傻啊,还继续来?
官盐能卖出去,证明百姓再吃官盐。
百姓不吃私盐,吃官盐,所以第二次放票商贾才能更加踊跃。
百姓为什么不吃官盐吃私盐了?
因为官盐的价格降低了。
所以,让百姓也能吃上便宜盐,这个朝廷的附加选项目的,也达成了。
至于为什么官盐价格降低了,则有多重因素。
既有生产效率增加成本降低的原因,有取缔了中间商囤积盐引赚中间商差价的原因,也确实有盐政改革派整体上“放权、减少检查环节、减少手续流程、改变运输路线”的因素。
但这个因素,其根源还是要追溯到废弃漕运上。
否则的话,运盐路线必须固定,防止夹带走私接应北边的私盐;要在各处关键点设置审查,放置大大小小的盐政官员,物流成本是降不下来的。
而现在,只需要在几处重要的黄河渡口设卡,即可确保别处的盐不能流入,从而可以让贩盐的更改更为便利的运输路线,减少大大小小的盐政官员审查。
如果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明年一切步入正轨之后,即便不考虑往别处走私,也不考虑扩大淮北盐销售区的范围,仅仅还是原本的销售区范围,恐怕明年淮北盐区能上缴财政的盐税,就是改革之前的两倍到三倍。
这么大的政绩之下,林敏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对百姓喊冤“看都不看”的态度。
而是在考虑,淮北模式是否能在淮南复刻?所以他在大体成功之后,要考察一下这里的生产方式,觉得若是可以,完全能在淮南推广。
淮南的问题,是川盐、粤盐、闽盐,步步紧逼,不断压缩,他是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淮南盐改革方向的。
那么为啥粤盐闽盐能不断紧逼呢?因为出厂价就比淮南盐便宜的多呗。
所以他觉得,淮北盐改的成功,给了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