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自是以兴国公的松江府别院为中心。
今日来的客人,对这种风格已经见惯不惊。他们坐在一间很大的房间里,旁边一个小隔间,隔间前垂着帘子,里面的人和他们聊事情。
既不是在官厅里说话,而且官厅里也绝对不会有帘子有女人,自然都是一些商业上的事。
和往常一样的客套话结束后,今日来的几个商人忙谦虚了几句说自己都是小买卖。
帘子后的田贞仪便笑道:“你们倒是谦虚了。”
“如今江浙有句话,叫高家管生、薛家管死。谁人不知?”
那个姓高和姓薛的商人赶忙说不敢,不过对这种评价,心里还是高兴的。
薛家是个海商,在大顺下南洋后,抓住了商机,牵头组建了一家专门面向南洋和辽东的贸易公司。
本身原来就是做南洋生意的,整合之后,借着大顺下南洋的东风、借着股本整合,几年时间,就将其余同业的散商打的抬不起头。
外界说的什么“薛家管死”,里面的缘故,自和薛家牵头组建的贸易公司的贸易品有关。
薛家的人,在一二月份,从南洋的邦加等地,收购锡块。
运到绍兴、杭州等地。
绍兴此时号称“锡半城”,以绍兴为中心画圈,几乎垄断了全国的锡箔业。
中国是个重祖先祭祀的国家,伴随着明朝开始白银货币化,那些看起来像“银元宝”的锡箔元宝,迅速流行开来。
显然,这个风俗也是明朝开始的,就像是冥币顶上有面额一定是纸币流行之后才有的风俗。
纸钱像孔方兄,但如今孔方兄多不值钱啊?一个“银元宝”,能换多少孔方兄?这年月又不是纸钞时候,冥币上不能写数额、以至把天地银行弄得跟“津巴布韦银行”似的,自然是“银元宝”横行。
南洋邦加等地的锡,运到浙江,赶在七月十五中元节之前出货。
薛家的商船在六月份时候,装上锡箔,去辽东。
在辽东等到八月十五,大豆收获,再从辽东运大豆来松江府。
然后去浙江装满锡箔,去南洋,面向南洋华人过年时候的祭祀祖先的锡箔消耗——南洋华人日多,加上背井离乡,过年时候烧的锡箔更多。
因为他们要告诉祖先父母:我们背景离乡、离开你们的坟墓,是为了赚钱。你看,给你烧点银元宝,使劲儿烧,为了你们在那边不受苦。
过完年,再去邦加装上锡块,回江浙。
因着民间传说里,掌管“区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往投生”的转轮阎王,因着权力管辖范围的关系,必是“受贿行贿”的重灾区——像是十殿阎王里的老大秦广王,虽说权责更大,但有生死簿管着,这玩意儿不好贿赂不说,而且还没死呢,怎么烧钱过去行贿?
所以这管定罪善恶转生的转轮阎王正是花钱的地方。
偏偏按照故事里,这转轮阎王姓薛。
而薛家又是专门干这等生意的,是以便戏称说什么“薛家管死”。
至于高家管生,这里的生,倒不是因九天锡麟金阙监生金盆送子高元帅的姓氏。
这里的生,指的其实是“抓周”。
高家牵头组建的公司,主营业务是针头线脑、珠钗笔墨、拨浪鼓、小花鞋之类的诸多杂货。
南洋、辽东等地,各处卖杂货的商铺,都是高家在供货。
中产之家,孩子满周岁要抓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能在各种杂货铺买到。一问货的好坏,都说是高家那边来的货,是以渐渐有了这么个名声。
薛、高两家,只是今天来的这群人里的很普通的人。
他们谦虚说自己是小买卖,其实相对于别的豪商来说,不过是垄断了全国沿海和南洋的锡箔锡块、杂货日用而已,确实也只能算是“小”买卖。
除了薛、高两家外,今天被邀请来赴宴的其余商贾,也都是类似的情况:是新时代的胜利者,靠着下南洋、股份制、征日本等等契机,迅速战胜了其余地方的商人,依靠强大的融资、航海等优势,完成了某些商品的垄断。
但垄断的种类又不是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些“那些真正豪商看不上”的小角落。
他们的共同特点,便是在各处有商铺货栈,三教九流的人认识的多。
都是新兴阶层,之前根基不深,是靠着时代一跃而起的。
都渴望做更大的买卖,但苦于无有门路。
在辽东、京畿、南洋等地,都初步建立了商业网络。
说是大商人,但又不是很大;但说是小买卖,那又是睁眼说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