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罪自己也已经担着了,自己何必要学那些老爷远后厨的事?
低头又看了看这孩子,张皮绠小声道:“娃啊娃,下辈子投个老爷家里吧。但就算投在老爷家里,那也未必活。听说有个老爷生了俩女娃,都给淹死了。第三个还是女娃,这回不淹了,却点火烧。说这女娃是赖上他家了,之前淹死还来、淹死还来,这次烧个魂飞魄散,下次别来了。”
“你别恨我。我爹娘也淹死过好几个我的妹妹弟弟,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还小,不知道。等你大了就知道了,这种事太正常了。”
默默嘀咕了几句,虽然这确实很正常,在这个社会正常到不得了,但张皮绠心里终究还是有点良心,不是很舒服。
终于狠下心来,来到河边。猛然提起婴孩的腿,倒着一提,左手狠狠地打在了婴孩的屁股上。婴孩吃痛,张嘴就哭,趁着婴孩大哭吸气的功夫,心一横,狠狠地伸进了河水里。
回到那边后,将另一家人叫过来,等到快晚上的时候,又排了两碗粥。
自己喝了半碗,剩下的都给老婆了,晚上还要走路去找大榆树,自己喝半碗也能撑到。
刚死了孩子的他老婆,捧着碗,把粥喝干净,把碗底也舔了个干干净净,收拾了一下仅有的家当,将那几个碗放在包袱里。
他们当然没读过外国的一个故事,贵妇人见死了孩子的女农奴在那喝白菜汤,惊呼你孩子死了,你不伤心吗?怎么还能喝下去汤?女农奴给了这个贵妇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理解的理由。甚至好像是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白菜汤里可还有盐呐!
张皮绠要的两碗粥里没有昂贵的盐,但粥里却藏着力气,能走到大榆树下,能去南洋呐。
天渐渐黑了,月亮虽残却还亮。
张皮绠那另一家人,悄悄地顺着路往南边走去。到天快亮的时候,张皮绠忽然跪下,朝着父母坟茔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爹,娘,我去南洋了。等我回来给你们修个好陵。爹、娘,保佑保佑我们。这几年你们在那先饿着,等过几年我有钱了,供些好的。咱供猪头、供条大鱼。”
两天后,饿的奄奄一息的四个人,终于等到了人贩子的队伍。
这两棵大榆树是找到的,但要不是经验丰富,还真认不出来这是榆树。榆树的树皮早就被扒光了,因为榆树的树皮有黏液,可以混着一些糠或者棉壳之类的东西,这样因为有了润滑,所以咽的时候容易点,不划嗓子。
树叶也基本没了,好在还留了一些老叶子,四个人吃了些老叶子,才算是挺过来了。
等着队伍来了之后,这才算是好起来了。
当兵出身的这些人贩子,以及一些参谋出身的人帮着组织,沿途准备了吃饭的地方。
每天走多远、灾民能抗多久、灾民能走多远、吃饭大约多少人、需要准备多少饭、怎么防止堆积在一起无法保障食物,这些都是科班出身的参谋的基本课程,即便是灾民,也一样走的很有章法。
张皮绠跟着走了几天,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一开始喝粥,虽不饱,但也比之前多。
几天后开始吃干的,糙米配红薯,居然还有咸菜呢。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知道每天跟着队伍走。也不记得走了几天,渐渐闻到了大海的味道。
然后就看到了一片草屋,在那边挨个登记,领了一块写着数字的小牌子。他也不认得这些军中用的奇怪数字,拿了小牌子后就和老婆分开了。
男女不能在一条船上,女的坐别的船,到了那边再见面。女人那边自有女人在管,而且女人会在上船前就发衣裳,张皮绠这才放心。
不等进木屋,所有人把衣服都脱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到了南洋发衣裳,旧衣裳都得烧。”
也没给任何理由,就是这么个规定。随后被驱赶着去海边洗了澡,然后一个个被逼着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水洗头。
张皮绠只觉得洗完了的头皮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烧了一般。一群人光着身子,几人一组进了木屋里。
然后就是一群拿着鞭子的人告诉他们,不准随地拉尿,要去厕所。随地拉尿的就打,但不是用鞭子打,而是用棍子打。
他们说鞭子打容易外伤,可能会发炎,到时候死在船上就不好了。
这群拿着鞭子的人一共就讲了两个规矩。
第一条就是不准随地拉尿,否则打。
再一个,便是宁可渴死,不准喝生水。到了南洋随便喝水就是死,到那边自有人负责烧水。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规矩了。在等船的期间,也就一件怪事,一个穿着白色棉布褂子的人,在他的胳膊上划了一刀,说是发起来后就不得天花了。张皮绠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孩子都淹死了,也都走到这里了,人家说啥就是啥吧。
他觉得运气还好,没等几天,天也晴了,风也对了,便见到了几艘从未见过的大船。
上了船,船舱里用白灰画出了一个个小方格。下面铺着一堆干燥的沙子。
小方格不大,将将够躺着,也还够翻个身。
船舱里,密密麻麻地堆着人,塞的满满当当。
“各人睡各人的方格。不准占别人地方。吐的时候往自己的格子里吐,不准吐别人那。”
“不准打架。”
“三十个人一组,看着那上面绑着的尿桶没?拉尿在桶里,轮番去倒。”
“最好别有病。不然为了大家好,也只能扔海里了。”
管事的话还没讲完呢,很多人已经开始吐了起来。
张皮绠一开始还把身子下的砂子挖个坑,往坑里吐,再埋上。
可等到后来,连坑都懒得挖了,随便吧,反正光着身子呢,到时候洗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