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笑道:“我正要说这个。”
“之前的事,能不能成,这还两说。我这些年积累下的信誉,可也不敢这么就扔了。”
“是以赌了全部身家,又有些‘特别之处’的金银,已是囤积了足够今年发货的香料和秋茶。”
“远航船那边,一部分是提前预定的还未付尾款、一部分是出面协调对日贸易公司的、一部分是瑞典贸易的,船也没什么问题。”
“所剩下的,便是国内的一些货了。你们不少都是做对日贸易的,渠道通用,这都好说。”
“今年即便国内的货差一些,明年补上就是。”
这里面当然不只是刘钰自己的身家,还包括下南洋的战利品。荷兰人从本土带来的准备收购香料的金银、之前囤积荷兰人已经付款的香料、俘获的荷兰武装商船等等。
皇帝的内帑也出了不少,加上皇帝以一批官窑瓷器、锡兰的肉桂等入股。
不算国内要买的货物,也足够今年发货了。
他笑着这么一说,在这些商人看来,便真有了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
又想着事情成不成还在未知之数,国公既能屯的起货,却又不独占其利,当真令人佩服。
实则刘钰想的,一个是他这些年积累下的信誉,万一事情没成,提前募股全砸了,自己的信誉就完犊子了。这信誉可比这大几百万两银子值钱的多。
二则就还是他和皇帝说的那个问题:南洋的事,不是只卖香料这么简单。需要足够多的的投资,只靠皇帝的内帑,是出不起的。后续建设、增造军舰、港口拓展、征伐小国,这些钱要是商人入股均摊,朝廷就能加大对南洋的控制。
之前他说对日贸易分润众人,是千金市骨。
这一次谈笑间解决了水手、航船、贸易许可、货物准备等等问题,却又分利众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大程度的千金市骨呢?
刘钰又道:“账目都写的清清楚楚,募股之后,结算就是。但你们都是商人,也知生息之理。”
“我的那笔钱,就不要利息了,只要本金就是。”
“非我真的高风亮节,而是承诺了你们年息,若是不足我自补上。我要按你们的放贷的利息要息,到头来还得再补给你们,纯粹脱裤子放屁了。既如此,不若落个高风亮节的名声。”
“但还有一笔钱,这利息便不可不给。那就不是我的钱,当然也不是我借的。”
他没说这笔钱到底是谁出的,商人们却都听的明白,心想这不是更稳了?
比国公还大的,还能是谁?既有这样的入股,这买卖可就真的稳了。
“国公高风亮节。我们敬佩。至于那一笔钱,我们自是要付利息的,而且我们也愿马上就付。到时候扣除便是。”
一人说话,百人附和,都道这笔钱的利息,肯定给、募股之后就该给。
这些事既说完了,便只剩下募股一事了。
话说的越清楚,众人心里也就越踏实。至于这些人募股之外,还要预留出一些给普通百姓或者低级散户,那些人就根本不用和他们说清楚这些细节,至少暂时不用。
有钱入股的,要么是放贷之外还余出来钱的;要么就是想着放贷不容易,入股更简单的。
总归,说是普通百姓,相较于真正的普通百姓而言,倒也不普通。
待刘钰说完募股的数额后,在场众人唯独感觉就是这份额,实在不太多。也不知能落在自己头上多少?
其时氛围,与摊派形势大为不同。反倒是内部的人都想多认购一些,奈何额度着实不多。
本就只需要3500万两左右的股本,这里面还要预留一批给皇帝和京城里的,分出去一些给荷兰人以免吃独食,再弄出一些由散户抢购,真正能在这里分的份额,也就剩下了千多万两。
听上去好像挺多,简直是大顺一年的财政总收入。但于这里,不甚太值得一提。
而且这还是刘钰故意均摊利润、提高股本用于前期投入的缘故。要不然,这个数额还得砍半。毕竟大量花钱的基建,荷兰人留下了极多。
这里面如果完全按照商业规矩走,这些商人其实分的更少。
真要算起来,大顺海军打下的南洋,荷兰的仓库、港口、种植园、工厂、维修厂、印度港口、印度那边的荷兰转交的专营权等等,是否算过“国有资产”?
真要按照商业规矩,这些要不要折算成股本?
按照商业规矩,是要折算的。
但真要是折算了,那年回报率可就真没法看了。
至少,在大顺这边,是没法看了,可能跑到阿姆斯特丹还会有商人觉得回报率不错去投资,在大顺是绝对别想募到一分钱。
刘钰这大手一挥,有形的、无形的、南洋加印度加锡兰,荷兰人积攒了一百年、至少价值5000万两的“国有资产”,就这么流失了。
成了西洋贸易公司的资产了。
这边总共募股3500万两,众人觉得不够分,恨不得抢破头;那边治理淮河,需要3000万两,愁的皇帝浑身难受。刘钰看着众人踊跃的劲头,想到这样的对比,心道这可真有些意思。
但只要这几年干得好,将来真的对英开战,需要大量造舰的时候,大顺也算是有资格发行“国债”了——不承诺具体股息,靠增发贸易公司股份,大不了到时候学一学约翰·劳,吹一波战后的年息利润率。
赢了,风气为之一变,投资狂潮便要到来。
只要控制得当,借着投资狂热吹一波澳洲的金矿,就能造就一场大移民机会,以金矿为诱饵促进当地农业人口移民和资本雇人移民,将来整个南洋加澳洲都是基本盘。
输了,法国已经给出了经验:五十年不敢投资,重农主义思潮崛起。法国人惊奇地发现泡沫之后,只有土地才是最保值的,买啥都不如买土地啊。
关键……土地才是最保值的这个道理,他么的大顺这边的人早就知道,而且一直这么认为。刘钰在松江府折腾这么久,为的就是扭转这个风气,大顺的商人根本不用“惊奇”地发现就知道土地才是最保值的。
真要是输了,到时候可就不是五十年不敢投资工商萎靡了,而是好容易打下的基础、扭转的一丢丢风气,一扫而空,资本吓得全都流向囤地了……那可就只剩下一条能走得通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