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池大鬓的目光,扫到正在对官爷溜须拍马的金巢身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定是这个家伙勾结狼兵,在酒中下了药。
他的猜测与实际相差无几,唯一没猜到的是,狼兵不是从山下打上来的,而是藏在了押送火药的箱子里。
等金巢把集中在聚义堂的大小头目药倒之后,又给站岗的、巡逻的送了好几坛加了料的酒。待他将躲藏的狼兵放出来后,寨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乎都是被迷晕的贼匪。
狼兵本就是以人头计功的,看着地上躺着的贼匪,就跟看到地里熟了的西瓜似的,拔出腰刀奋力收割。所有的人头被聚集起来,垒在聚义堂的正中央,铸成京观,用以威慑。池大鬓闻到的血腥味,便是由那儿飘散而来的。
如果目光能杀人,池大鬓早已将金巢撕了个稀巴烂了,“你这个表子崽,亏我将你当作亲兄弟,竟敢背叛大家,关二爷绝饶不了你!”
他奋力地挣扎着,奈何绳索捆得太过紧实,根本挣脱不了。气愤之下,直接蹦了起来,抬腿就往金巢身上踹去,被身边的狼兵按回了原地。随即脖子一凉,一把弯刀架在了他的肩上。
握刀的是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立体的五官让她比寻常闺秀多了几分英气。
正是无羡。
“你就是池大鬓?”无羡问道。
若是换作被狼兵簇拥着的那个补子绣着云雁的大官,池大鬓不敢放肆,但是此刻问话的是个女的。他好歹是一寨之主,即便败了也不愿掉份儿。面对无羡的问话,他连嘴皮子都没掀一下。
随即他就后悔了,刀面拍在他的脖颈上,随之寒光一闪,一块肉被对方削了下来,平铺在森冷的刀面上,薄薄的一片,掀下来后还能透着光。
如此狠辣的手段,让池大鬓当即想到了“凌迟”之刑。行刑之时,将一张网覆在犯人的身上,每个网眼剐上一刀,整整三千六百刀,每一刀都不会下死手,却叫人生不如死。
那是比“斩首”更恐怖的刑法。
切肤之痛顿时袭遍他的全身,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如果他敢继续顽抗,接下来的三千五百九十九刀,将会一刀不落地落在他的身上。
待无羡再次确认他的身份时,他不再、也不敢再继续嘴硬了。
“罪、民、池、大、鬓。”即使每说一个字,都会牵扯到脖子上的伤,但他还是忍着疼,结结巴巴地将话给答完了。
“去年年底,从京师来剿匪的李将军,是怎么死的?”无羡问道。
涉及到她爹惨死的真相,她的声音在不经意间低沉了几分,犹如暴风雨前的气压,平静的外表下酝酿着盛怒。
“李将军?”池大鬓回忆了好半晌,才想起这么号人,“他死在横水寨那群人的手中,罪民什么都不知道啊……”
“通风报信靠的是你在邢知府安插的眼线,你敢说什么都不知道?”无羡握着刀,拍了下他的伤口,冰冷的刀面触及还在淌血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池大鬓大喊冤枉,“邢府那老仆役不是罪民的人,他原是被谢志山收买的,谢志山死后怕东窗事发,才来投靠罪民的。”
这话含了不少水分。
照理说,横水贼匪出了事,那个老仆役的身份没有败露,该趁机洗白是,怎么会傻到再与浰头贼匪扯上关系?
多半是这池大鬓,知道了老仆役与横水贼匪的勾当,以此将他拿捏住了,让他为自己做事。此刻为了给自己减罪,就换了一番说辞。但是这些,不是无羡关心的。
“李将军是怎么死的?”无羡继续追问。
“李将军的兵太强了,平日里都是官兵看到我们跑的,他来了之后,就是我们看到官兵跑了。谢志山慌了,就买通了邢府的一个老仆役,不但获悉了李将军的战略部署,还通过那仆役给军队的补给做了手脚,听说是下了药。”
无羡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她爹在北元的铁骑下活了下来,在首辅的打压下活了下来,在荒凉的贺兰山活了下来,最终却因为一个不起眼的老仆役送了性命,如何不叫她唏嘘?
池大鬓时刻留意着无羡的表情,注意到她的悲戚,想来她与李将军关系一定不会简单,立马拍起马屁来,“那个李将军也是个英雄,知道必死无疑,不愿便宜了谢志山,就引爆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火药,半个山头都被炸平了,死得轰轰烈烈。”
之后的事无羡不愿再听了,收回了刀,走出了聚义堂。清凉的山风一阵阵吹来,依旧驱不散鼻尖萦绕的血腥之气。
她不知道,王守仁会不会放池大鬓一马,将他招安,以匪治匪。但是南赣的贼首,她一个都不想放过,所以她用抹过秽物的刀,给他留下了一个伤口。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足以致命了。
果然,当夜池大鬓的伤口便感染了,发起了高烧。王守仁给他找了三个大夫,都是城内的圣手。
解决感染的最好方法,就是切除。然而伤口位于脖颈的位置,让他们有什么办法。连药方都没留,就歉然离去了。
王守仁只能将他放弃了,由他自生自灭。幸好结局是美满的,贼首被俘,群龙无首,只剩些漏网的虾兵蟹将,再也成不了气候。虽然多费了一番周折,浰头寨还是被他彻底拿下了。
对于无羡这位功臣,王守仁还是抱着交好的心思,在赣州最好的酒楼订了一个雅间,摆了一桌庆功宴。
在府里窝了几日的舒芬,骨头早就发痒了,也要跟着去蹭酒喝。看到席间还坐着一个来自田州的狼兵,亮如绸缎的发丝在头顶打了个旋,用提花黑巾细致包好,竟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营中多伎,酒桌之上更是少不了美女助兴。舒芬理所当然地将她视作了章台,耍起了风流,用扇柄挑起了她的下巴。
拉近了一看,虽然肤色偏黑了些,但是眉眼尚算精致,透着一种汉家闺秀没有的灵气,别有一番风情。
人总有猎奇的心理,舒芬也不例外,对她产生了兴致,问道,“会些什么曲子?”
回答他的是一声重重的“呸”,舒芬没想到对方是个泼辣货,在他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舒芬少年成名,向来都是青楼楚馆的座上宾,多少花魁排着队向他自荐枕席,还是第一次碰到了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