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和高升指导着士兵,将五个装满火药的陶罐,一一埋入土中,连上引线,取出火折子点燃。
一切准备妥当,李姐带着她爹和那批高级将领在远处躲好,身前还磊了三尺高的沙包作为掩护。
李霸蹲在沙包后,等了好一会,不见有丝毫动静,不免狐疑起来,将头探了出来,“咋回事啊?”
李姐来不及将她爹给拉回来,突然响起轰的一声巨鸣,如雷鸣之威,如狮吼之怒,耳膜几乎要被震裂。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白光在不远处乍现,耀眼的强光像是带着无上的天威,刺目得叫他睁不开眼来。
原来,沈钰为了安全起见,故意将火线做长了一倍,因而此刻方才引爆。
埋着陶罐的位置,被炸出了一个大大的土坑,地面瞬间开裂,四周的土块连同碎裂的陶片,宛若射出的流弹,朝着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一股强劲的气浪狂涌开来,卷起的尘土与烟霾不住地翻涌着,将方圆十丈之内都给吞没了,遮光蔽日。
李霸一惊,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还没待他站起身,第二个陶罐随即炸起,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接连爆裂。
像是有着一把无形的巨犁,被天神牵引着,在地面上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足有六尺多宽,一路向南,快速地蔓延而去。
一声声巨响回荡在耳畔,即便停止了爆炸,吵闹的嗡鸣声依旧不绝于耳。
马护卫第一个探出头来,挥了挥衣袖,驱散了些空中飞扬的尘霾。
沙袋上扎着一片异物,在乍现的天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
马护卫伸手拔了下来,是一片铜钱般大小的陶片,扎得还挺深的,近乎四分之三没入了沙袋之中。
要知道,为了安全起见,李姐可是让他们躲避到了百步之外,想不到炸炮的轰击力居然如此猛烈,将这陶片炸飞了那么远。
李姐介绍道,“这次的陶罐炸炮,仅仅是作为试验用的,除了火药什么都没加。真正用于战场的,还会加上陶片、碎铁,攻击的效果还能更猛些。”
“哈哈哈!鞑子若是真敢来,就让他们尝尝咱们这炸炮的威力!”
李霸笑得很得意,沈钰却是眉头紧锁。
李姐来到他身边,低声询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埋设的位置太靠近了些,难以发挥最大的威力,还需调整一下间距。”
李姐耸耸肩,“这块地随你试验,炸完了,还有棘城外的一重。”
沈钰的嘴角抽了一下,“你这是想让我用炸炮,给你炸出现成的壕渠和陷马坑吧!”
李姐觍着脸,笑道,“能者多劳嘛!再说了,军营人手不足,不是得赶工加高营墙嘛!”
沈钰沉声道,“这炸炮的爆炸威力过猛,近距离引爆容易受伤,距离太远又容易出现意外,万一被敌人发现灭了火线,便要功亏一篑了。最好还是能做出自动引爆的机关。”
李姐摸了摸下巴,“能捣鼓出延迟引爆的机关吗?让炸炮的引爆速度变慢些。”
沈钰的双眼一亮,“这个可以试试。”
“炸炮引爆的迅速要注意下,如同包饺子一般,先从四周包抄,让敌人逃无可逃,然后再引爆中间的部分。”
“这个好办。”
“这个工程量可不小,你和高升两人,单单是挖土坑、埋炸炮,就能累死你们。先别急着试验,我让我爹给你挑些学徒来,给你俩打下手。你自个儿也要小心些,多堆些沙包作防护。万一遇上了哑炮,可别傻乎乎地冲出去查看。”
“你放心,我又不是将军。”
“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敢揶揄起我爹啦?”李姐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笑道,“你这次辛苦啦,要什么奖励尽管说,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我要月亮做什么?”沈钰垂眸了片刻,道,“你给我唱个曲儿吧!”
“唱曲?”李姐眨眨眼,“你喜欢听曲吗?”
“不愿唱就罢了。”
“唱唱唱!你沈公子都开口了,我哪能不唱啊?你等着啊!”
李姐清了清嗓子,绛唇轻启,一曲《但愿人长久》脱口而出,洋洋盈耳。
李姐觉得自个儿唱得还不错,哪知沈钰听完后却是板着个脸,转身离开了。
她又哪里惹到他啦?
她还特意挑了那么一首高雅的曲目,来配他这一身出尘的风姿呢!
李姐抓了抓脑袋,叫来了不远处的张平,问道,“沈钰不喜欢苏轼的《水调歌头》吗?”
张平的脸上堆着笑,“他那人,主人还不了解吗?就这德行,和一尊佛爷似的,得让人供着。”
李姐点点头,非常认同张平的评价。
前一刻还和她说说笑笑的,下一刻,莫名其妙地板起脸来,善变得很,就是和女人来大姨妈似的。
只不过人家是一月来一次,他可好,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来几回。
“主子,东坡居士的词,那是铜琵琶、铁绰板,最适合边陲的战士吟唱。要不,你再谱一首斗志昂扬的曲子,教士兵唱着,也能鼓舞下士气,不是?”
张平的提议不错,不过李姐可不会谱曲,只能从现代搬抄一首了。
她双眼一亮,想到了一首曲子正适合用来做军曲,“晚些时候你来我营房,将词抄下来,空闲的时候将士兵给教会了。”
“好嘞!”
营寨的修筑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转眼间就到了验收的时刻了,宁夏卫那边特意派了几名特使来。
刘安早早地就候在了营门外,从鸡鸣朝盈等到了日向西斜,真真是望眼欲穿了,方才将那几名特使等来。
多年经商的经验,早就让刘安练就了一套招呼人的本事,管他是敌是仇,是憎是恶,脸上都带着三分令人舒心的笑。
“几位特使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快快入营喝口热茶吧!”刘安躬着身,打开了右臂,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一名三十多岁的副使下了马,将缰绳随手丢给了一旁的小厮,将一位稍稍年长的,从马车上迎了下来。
那老者胡须花白,头戴梁冠,穿着赤色罗衣,看样子应为正使了。
至于扶他下车的那位年轻的,若无例外的话,便是副使无疑了。
只听他不客气地开口道,“我等可不是来游览的,有要职在身,你耽误得起吗?”
刘安忙忙应是,“天色不早,几位大人仍如此尽心尽责,令卑职佩服。”
年轻副使扫了迎候的众人一眼,挑了挑眉,“李霸呢?怎么不见他来迎候?”
刘安的声音哽咽了几分,“将军因为忙着工程,殚精竭力,刚刚完工就病倒了,招待不周之处,尽请各位特使谅解。”
呸!别看刘安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似乎真有其事似的,实则却是李霸懒得搭理这些家伙,躲清静去了。
刘安也怕他话糙,一开口就将这群瘟神给得罪了,索性让他有多远闪多远,眼不见为净。
年轻副使冷哼了一声,不信道,“那么快就已经完工了?你们该不会是趁天快黑了,想要糊弄我等吧?”
刘安深深俯下身去,“卑职不敢。现今,城身、女墙皆已修缮完毕,根据要求加盖了一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几位特使可亲自入营查看。”
几名特使对视了一眼,在刘安的引领下上了战楼。他们特意留了心,细数着脚下踏过的台阶,估测的高度确实达到了规定的要求,不觉心中一惊。
怎么可能?
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赤木口都被克扣了不少,这李霸居然能在短短几月之间,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
莫非是有天兵天将相助不成?
原先他们得了这个差事,还是挺高兴的,来这挑挑刺,寻寻错,骂骂人,就能回去领赏了。
如今却是刺也没挑出,错也没寻出,这下可如何是好?
另一副使皱起双眉,四下张望着,希望能寻到些不妥之处,借题发挥。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城外聚集的一堆人身上,“他们在做什么?是否还有工事尚未完成,在欺瞒我等?”
刘安抬眸望了一眼,从容地答道,“那是众将士优思为国,特意自发组织,去城外加建的防护工程。
“里里外外共有五重。
“羊马城为第一重,其外掘壕渠为第二重,其外阔三步立木栅为第三重,栅外布棘城为第四重,棘外陷马坑为第五重。
“现已完成了三重半,不日即将全部竣工。”
言外之意,这些都是额外的工程,不算是未完工的绩效。
正使捋了捋胡须,笑道,“众将士辛苦了,我等特受朝廷的托付而来,慰问一番,可否请众将士于点兵台集合?”
刘安挑了下眉,“此刻吗?快至晚膳时刻了,不如明日一早……”
年轻副使冷哼了一声,“我等替朝廷慰问将士本是好事,你在此拖拖拉拉的,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刘安躬身下拜,高高举起的衣袖,遮住了眼中流露的不屑,“卑职不敢,既然诸位大人如此坚持,请随卑职前往点兵台。”
点兵台正对着营门口,不多久便到了,刘安叫人敲响了集合的鼓声。
咚!——
咚!——
咚!——
一声声浑厚洪亮,震耳欲聋,重槌之下,十里可闻。
方才两盏茶的工夫,点兵台下已经是人头攒动,聚集了四百多人,黑压压的一片,蔚为壮观。
正使不禁讶然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卫所给赤木口的那些个货色,他都是清楚的,不是负伤患病的,就是年老体弱的,全是些卫所淘汰下来,不要了的,既打不了仗,也干不了活,纯粹就是凑个数字罢了。
在如此繁重的劳役之下,如何能熬得下去,能活下三成都是一个奇迹。
可是看台下的人,一个个精神抖擞、精力充沛,不像是负伤患病的样子,难道是李霸偷偷招募了人手,将那些伤兵给替换了?
哼!必定是如此!
这下看李霸还如何逃脱罪责!
正使捋了捋胡子,对刘安笑道,“既然这是点兵台,可否取来名册,让老夫来点一回兵?”
刘安皱了皱眉,“士兵人数众多,天色即将暗沉,不知特使打算抽几人查点?还是全部查点?晚膳……”
年轻副使出声训责道,“你这人修得拖延,让你去取名册,取来便是!”
“是是!”刘安躬身退下,不久就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回来了,“请几位特使过目。”
那正使翻开第一页,随意扫了一眼,便跳至十多页之后,取了角落一个名字道,“谁是陈福。”
“小的在!”
“小的在!”
“小的在!”
一时间三人同时出列。
正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个陈福,为何有三人应诺?”
可不就是找人来冒名顶替的吗?
连口径都没对好,才问了一个人,就蹦出了三个人,立马穿帮了。
刘安颔首垂眸道,“这个名儿普遍得很,有些个重名,也是很正常的。正使对上年岁、籍贯,便能辨别了。”
说完,刘安提高了嗓音,“你们还不将各自的名字、年岁、籍贯向大人一一报来!”
最左侧的上前一步,大声道,“小的陈福,耳东陈,福气的福,二十岁,小风口墩人。”
中间一人前一步,大声道,“小的陈福,也是耳东陈,福气的福,十八岁,独树儿墩人。”
最右侧的上前一步,大声道,“小的成福,是成功的成,福气的福,十八岁,沙壑字墩人。”
正使看了眼名册,名字、年岁、籍贯正与中间的那人对上了。一时无话,又翻过两页,报了几个名字。
虽然时有重名,但是报出年岁和籍贯后都能一一对上。
他又翻过几页,继续报着名字,就不信了,找不到一个有问题的?
突然,他瞧见页面上有两个名字被朱笔划去了,兴奋地指了出来,问刘安道,“这二人是怎么回事?”
刘安淡淡地瞥了一眼,答道,“不幸去了。”
他不谈那些人来时的病症,不谈高强度的劳役,避重就轻道,“大人也知道,咱们这儿是穷山恶水之地,生存恶劣,难免有些个水土不服,就这么去了。”
因为饭能吃饱,睡得干净,又没有歹毒的工头挥鞭伤人,故而,少有因干活而伤病的士兵。
前两月酷热难耐,李姐特意吩咐下来,避开最热的正午,早开工,完收队,又备足了盐水和避暑的凉茶,士兵中就连中暑的都不多见。
少数几个体弱的,倒了下来,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因而无人在劳役中病故。
为数不多死了的,反而是遣来时就带着伤病的,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屈指算来也就十二人。
李霸仍觉得这个数字少了些,反而容易招致无端的猜度,又添了三十五人进去。
那些人是他特意筛选出来的,多是六亲缘薄,为人老实,口风又紧的。
他便消了那些人的军籍,派到李姐的私人作坊帮工,按月领取酬劳,但是比当兵时更安适些。
正使都快将那本名册给翻烂了,报得口干舌燥,愣是没逮住一个冒名顶替的,心里越发地烦躁起来。
“许大?”
他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火气不免大了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许大呢?许大怎么不出来?”
一人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小的是许大的什长,他昨晚受了风寒,病了,所以没来应卯。”
“那么巧?”正使的嘴角翘了起来,对身边的年轻副使道,“你随这人去看望看望许大,毕竟是为我大明出力的,要将朝廷的恩泽带到。”
年轻副使心领神会,“大人方向,下官定然不负使命。”
说完,他便兴致勃勃地跟在那个什长身后离开了,一路向东而去,绕过了两排营房。
他见四周越走越偏,带路的什长依旧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不觉谨慎起来。
那家伙将他带至如此僻静之处,不会是起了什么歹意吧?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