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何天欠身为揖,“就请茂公降罪!”
张华微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慢吞吞的,“‘云中白鹤’四字,君当之无愧!”
何天大喜!
我这个赝品,“转正”了!
他立即长身而起,一揖到地。
“请坐!”
何天坐回。
张华沉吟片刻,“至于‘故人’——”
微微一笑,“我年纪大了,记心不是很好,督幽之时,咱们真的见过……也说不定。”
何天再大喜!
张华有意替他圆谎了!
再次不言声站起,再次一揖到地。
“请坐、请坐——云鹤,你晃的我有点头昏了。”
何天再坐回。
张华已敛起笑容,“你同刘叔龙说的那些话,我其实说不出来。然正色立朝,大臣本分,君子亦爱人以德——所以,倒是你替我脸上贴金了。”
张华脾性,素与人为善,雅不愿疾言厉色,责人以大义。
何天欠一欠身,不说话。
“对了,”笑容回到张华脸上,“刘叔龙曾经向我求字,我一直不得空,你来了,正好——我便写了,回去,你替我带给他吧!”
咦?
“不为难吧?”
“亟愿效力!”
“‘效力’言重。不过,你出身东宫,这个‘故里’,原该时不时回去转转的,是吧?”
何天心中大动:张华这是在指点他呢!
“是!天敢不承教?”
二人起身,何天不待张华召唤侍婢,抢在里头,铺纸研墨。
张华一笑,“有劳!”对何某人的献媚,却也没有推辞。
张茂先从容落笔,何云鹤定睛细辨,只见:
“夫惟体大妨物,而形瑰足伟也。阴阳陶烝,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鹪冥巢于蚊睫,大鹏弥乎天隅,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普天壤而遐观,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
写完最后一个“如”字,搁笔,“这是仆少年时拙作《鹪鹩赋》最后几句,浅陋不足污君子目。”
何天缓缓吟咏:“静守性而不矜,动因循而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
张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这几句,也是《鹪鹩赋》里的。
“惭愧!”他含笑说道,“这倒有些意外了。”
意啥外?我拜你的门子,事先难道不做功课?
何天继续,“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茂公的教诲,我记的明明白白。”
这十六字,还是《鹪鹩赋》里头的。
“云鹤,你再这样说,我要脸红了——游戏之作耳!”
从张府出来后,何天简直想放声高歌:今日所获,远过所望!
其一,他为求恕而来,这个目的,百分百达成!
不对……百分之二百、百分之三百达成!
“云中白鹤”,由赝而正——张茂先何人?赏鉴如此,岂是寻常?士林之中,此四字之功用,倍于“平阳旧恩”!
眼见打明天起,何云鹤的“清望”,就要扶摇直上了!
其二,张华给了他极重要的指点——东宫“故里”,原该时不时回去转转的!
何天虽然已认识到稳住东宫的重要性,但出于本能的厌恶——毕竟,太子和孙虑曾视他如泥涂,甚至打算杀掉他,他雅不愿直接和东宫打交道。
可是,郭猗只是一个低阶黄门,如此大事,怎可只靠他一个人奔走交通?
尤其是刘卞,拒不执行太子指令、放过了他,多大的人情?
怎可没有回应?
张华不但点醒了何天,还给他提供了一个最好的由头——转交刘卞的求字。
其三,其一、其二加起来,足以说明——张华是乐见去杨的!
为此,甚至愿意给予何天一方某种程度、某种形式的帮助。
当然,这个帮助,不包括直接针对杨骏,不代表张华愿意直接趟进“倒杨”的浑水里。
张华书《鹪鹩赋》,其实不是给刘卞而是给何天看的——
“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委命顺理、与物无患”,目下,我张茂先就是这样一个态度。
但对何天来说,以上已经足够、足够了!
原本,第三个要拜访的,是文鸯,现在,再次调整顺序——要先往东宫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