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以北,瓜步山。
隔着一道奔流不息的长江,浩渺的烟波水气中,南岸古老的建康城的城廓若隐若现。
大魏的天子仪仗,并没有随大军过江,而是就这么停在了北岸的瓜步山下。
昨夜下了一场秋雨,今日江边地上有着不少小水坑,一洼洼的水中,甚至有几条被冲上了岸的鱼。
元冠受坐在一口大木箱子上,拿着一根鱼竿正在钓鱼。
听闻身后响动,却见老师郦道元正在禁卫的护送下向这边走来,连忙将放在箱子上的酒壶挪了挪位置,藏在了双腿之间的箱子下沿。
八十六岁高龄,白发苍苍的郦道元虽然眼睛有些看不清了,但鼻子还很好使,他抽动了几下鼻翼,伸手道:“至尊,拿出来吧,别藏了。”
元冠受的鬓角,不知何时也悄悄地掺杂了几缕难以察觉的灰白发丝,他坚定地摇头。
“不行,老头子你不能喝酒了。”
见郦道元捏了捏手里的文书,元冠受妥协似地给老师倒了一小杯的酒,小声道:“就一小杯。”
郦道元笑呵呵地一手接过酒杯,一手将文书递给元冠受。
元冠受虽是表面上满不在乎地在北岸钓鱼,可见了太子送来的文书,还是将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的鱼竿放在了地上,拆开了文书上的封蜡。
匆匆几眼看完,却有些怅然若失。
二十六年征战,如今天下即将平定,韦孝宽、杨忠、贺拔胜、独孤信、蔡泽等将领率领的北路军已经攻破了范阳,正在追亡逐北。
而三十万大军过江,虽然消灭在建康纠缠不清的宇文泰、侯景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当他真的得到了宇文泰和侯景兵败身死的消息时,却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天下就这么面临统一了。
这种近乎于自我欺骗的情绪,其实不仅仅是对于未来如何收拾烂摊子,削弱门阀治理天下的忐忑。
还在于,英雄惜英雄,如今与自己同时代的英雄们先后离去,元冠受终于站在了高山之巅俯瞰四海,却发觉,是无比的空虚和寂寞。
拔剑四顾已无敌手,内心茫然,竟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闻了闻杯中的酒水,看着怔然出神的皇帝,不知怎地,郦道元想起了二十六年前,正光五年八月初八在洛阳西行寺的那个黄昏。
那时候,自己还是河南尹,与只有十六岁正值青春年少的元冠受笑说着,“问我去何节,光风正悠悠。兰华时未晏,举袂徒离忧。”
当年所言萧菩萨,如今已然是作古了,开国之君,亦是亡国之君。
“哎...”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声叹息,复又同时笑了起来。
彤红中带着些昏黄色的夕阳下,长江水滚滚而过,远处建康城外的青山披上了一层金辉。
郦道元笑着抹了抹不由自主地,迎风淌着老泪的双眼,惋惜地说道:“人生真短,如此江山,岂不令人留恋。”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