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北城,藩邸之中。
此时正是热闹非凡。
中原十数位宗师齐聚拒北城。
只为同心协力,共拒北莽。
偌大的离阳王朝倒塌了。
没人关心。
但若是拒北城被破了,那中原必将陷入北莽铁骑的践踏之下。
所以,他们都来了。
此来,纵使九死亦无悔。
叶千秋和李淳罡也在悄无声息之中来到了这座藩邸之中。
看到叶千秋和李淳罡出现。
众人显然都是十分意外。
但又很是高兴。
特别是已经退隐江湖的李淳罡出现在拒北城,可谓是给了这些人不小的鼓励。
李淳罡的威名在这些中原宗师的眼中,那可是如雷贯耳。
再加上如今的天下第一人叶千秋。
这些中原宗师更是士气高涨。
一番畅谈之后,一帮人饮酒吃席。
白发白衣的独臂老人隋斜谷举着一杯酒,来到叶千秋面前,和叶千秋敬酒。
这位癖好吞食天下名剑的老人,不但与刘松涛一个辈分,不但与李淳罡剑道争锋,更是西蜀剑皇和黄阵图的共同师父。
和独臂老人一起过来的,还有东越剑池当代宗主柴青山。
虽说就武林地位和中原声望而言,柴青山远比那位隐世不出的吃剑老祖宗高出太多。
但就江湖辈分来说,年近古稀的柴青山仍是要比隋斜谷低上一辈,甚至是两辈才对。
隋斜谷曾经在而立之年亲临剑池,胜过了一位姓宋的剑池本家长老,后者当时已是花甲之年,虽然落败,佩剑沦为隋斜谷的入腹美食,但是那位长老临终之前,仍是对后起之秀的隋斜谷推崇有加,视为剑道一途的同道中人。
少年柴青山当初以外姓人进入东越剑池后,与上任宗主宋念卿成为师兄弟,都受到那位师伯祖堪称倾囊相授的指点,所以今日终于见到隋斜谷真人真容,柴青山很是尊重。
如今,二人一起前来找叶千秋,都只是为了敬叶千秋一杯酒而已。
隋斜谷敬酒,是因为他明白,没有当日叶千秋的道字六剑,就没有今日的他。
老了,老了,方才明白了以前从未明白过的一些事情。
这些都得感谢叶千秋这个强大的对手。
“叶真人,如果大战之后,老朽还能活着,想到青城山去和叶真人探讨一番剑道,不知可否?”
隋斜谷如此问道。
叶千秋笑道:“好。”
二人碰了一杯,隋斜谷去找另一边与人喝酒的李淳罡去了。
故人相见,总是要说些话的。
这时,只见柴青山和叶千秋举杯,缓缓道:“叶真人,请。”
叶千秋微微颔首,和柴青山碰了一杯,让他小心。
这一夜,拒北城的藩王府邸之内笑语连连。
中原数十位宗师欢聚一堂,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坐在了一起。
……
夜是深沉的夜。
当藩王府邸之内还在悠悠畅谈之时。
叶千秋则是迈步而行,离开了藩王府邸,来到了拒北城外的某处河畔。
不远处,有一座渡桥。
一位儒衫老者缓缓走向渡桥,向北而行。
桥上有位高大白衣女子拦住去路。
老者不以为意,一直走上渡桥,笑问道:“天人何苦为难仙人?”
双眸如雪的女子淡然道:“大逆行事,天道难容。”
老者笑了笑,故作讶异,道:“哦?是吗?”
高大女子正是练气士宗师澹台平静。
只见她眼神愈发凌厉,道:“赵长陵!当初你不曾被镇压于水月天井之中,已是天道为你网开一面,奉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老人不轻不重哦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澹台平静站在渡桥中间,淡淡说道:“你若是敢上前,我就算拼了与徐凤年两败俱伤,也要让你神魂俱灭!”
老人哈哈大笑,道:“吓死我了!”
这时,老人突然收敛笑意,缓缓道:“可惜啊,我是天上仙人赵长陵!”
这老人居然便是当年徐骁麾下的两大谋士之一,赵长陵。
面对自称仙人的赵长陵,澹台平静流露出一丝讥讽笑意,道:“谪仙人谪仙人,便在于一个谪字,你以为自己是道教大真人叶千秋,无论身处山上山下,无论身处天上人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澹台平静身为是人间练气士硕果仅存的大宗师,一针见血揭穿了赵长陵的老底,仙人一落人间,便不再是长生仙人。
如同一位权柄赫赫的中枢重臣被贬谪出京城,流徙千里,虽说不至于沦为丧家犬,却也权势远逊往昔,需要入乡随俗,得老老实实按照当地规矩行事。
当初太安城钦天监一战,叶千秋以一己之力斩落无数从挂像中走出的龙虎山祖师爷,一方面是叶千秋太过厉害,而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叶千秋占了人间地利。
澹台平静有些好奇赵长陵为何能够逃过疏而不漏的恢恢天道,死后以读书人之身逃过一劫,没有沦为天井之中的残缺魂魄。
赵长陵没有继续上前,而是站在桥栏附近,望向那条静静流淌的河水,川流不息,不舍昼夜。
听到澹台平静口中的叶千秋那三个字。
一袭古旧春秋儒衫的赵长陵双手负后,眉头皱起。
赵长陵之所以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澹台平静提到叶千秋三个字就让他感到了害怕。
而是因为赵长陵感觉到了来自澹台平静身上的压迫力。
澹台平静身为天上某位仙人的走狗,在人间算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他早已不是人间之人,在这里和澹台平静打架,占不到半点便宜。
赵长陵停了下来,当下没有执意向北入城,澹台平静也就没有悍然出手。
一座渡桥,自成一方天地。
这时,赵长陵突然笑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澹台宗主,是不是很好奇为何天道为我开一线?”
澹台平静冷漠寂然,并不说话。
赵长陵也不以为意,抬头望向天空,道:“因为我的弟子之中,陈芝豹,姚简和叶熙真三人,还有大将军的小舅子吴起,这四人,都被天上仙人视为重要棋子,尤其是陈芝豹,更是重中之重。”
“春秋九国,离阳赵室灭八国收为一国,与北莽南北对峙,这仍是仙人认可的格局,可若有一方休养生息短短二十年,便一统天下,王朝版图还要远远超过大秦鼎盛时期,然后天下苍生最少获得百年承平,可就有悖于初衷了。”
赵长陵收回视线,望向拒北城,伸手指了指,继续说道:“本来按照天上那位仙人的设想,哪怕徐凤年成功世袭罔替了北凉王,也应当死于凉州关外,死在草原战马铁蹄之下,然后北凉铁骑交由陈芝豹,他坐镇西北,与离阳北莽三足鼎立,三方逐鹿天下,战火不休。”
“最终离阳赵室国祚能够继续绵延一百多年,在这期间,北莽草原将会陷入内讧,在那位女子死后,皇室宗亲耶律东床加上外戚慕容宝鼎和军方大佬董卓,亦是三足鼎立,内战不止,大伤元气。”
“陈芝豹将会两次主动出击,第一次北征草原,一路打到北莽王庭腹地,却受困于天寒地冻的天时,无法一锤定音。”
“在迟暮之年选择攻打离阳,后者却派遣使者前往草原,以割让蓟州的巨大代价请求草原出兵袭扰陈芝豹的凉州后方,陈芝豹最终仍是兵临太安城却无法攻破,遗憾退兵,再无夺取天下的可能。”
“离阳皇帝赵篆也在壮年和晚年分别率先对北凉进行两次大战,无果,离阳输而不至于覆国,北凉赢却输掉大局,最终陈芝豹一手打造的北凉王朝三世而终,退出争霸阵营。”
“这是最早的天下大势,只可惜惊才绝艳的黄三甲自寻死路,临时起意,竟然改变了既定格局,导致徐凤年的崛起势不可挡。”
“然后,又来一位叶千秋,联合西楚曹长卿把离阳都给提前灭了,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彻底乱套了。”
“本来该死的人,还有几个没死掉。”
“李淳罡,曹长卿,这些人都活着,本来对天上的那位大人物制定的计划有特别大的影响。”
“这样的大乱套,显然不是天上的那几位仙人能够接受的。”
“以至于,他们开始近乎明目张胆为北莽助长声势,这完全已经是撕破脸皮的做法。”
这时,只见赵长陵指了指天上,然后指了指脚下,笑意略带讥讽的说道:“其实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党争,总要折腾出一些事情来才罢休。”
“一方唱罢,一方登场,你来我往。”
“其实很多出自人间的古话老话,早就把天上天下的道理都给说透了。”
“实不相瞒,选中你澹台平静的那尊大人物,正是当年用了仙人手段,才让天道为我网开一面。”
“这倒不是他犒赏功臣之举,而是有些事情的首尾,得弄干净了,否则留下把柄,不好收场。”
澹台平静开口道:“然后呢?”
赵长陵淡淡说道:“哪里还有什么然后。”
“这天上人间的这一场大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天上仙人高高在上了这么多岁月,又岂肯轻易放下。”
“他们为徐凤年准备的是拓跋菩萨,可为叶千秋准备的却不仅仅是一个拓跋菩萨。”
澹台平静眯起眼眸,一袭雪白袍子上泛起涟漪,如细细泉水流淌过青石。
两人脚下的河流之中,突然有一尾体态纤细的不知名野鱼,猛地跃出水面,然后重重坠回水中。
澹台平静道:“你欲如何?”
赵长陵淡淡一笑,道:“不是我要如何。”
“而是你要如何。”
“你挡得住我一时,却是挡不住我一世。”
“纵使你这时不让我进拒北城,我也总是可以进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