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兴河在大楚的地图上并不显眼,只是一条细细的线,相对于再往北的赤河来说,完全可以忽视掉一样。
在大楚数百年历史之中,这条河流域内,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载入史册。
别说是大楚这几百年兴衰,就算是再往前算,算到有中原文明开始,这条河都不会被人提及。
然而在这一刻,即将到来的这一战,必将会被被后人铭记,也必将在史册上留下极为重要的一笔。
这里早就已经没有了百姓,都躲避战乱走了,此地距离豫州境内比距离大兴城还要近许多,京州北部的大批百姓,躲战乱都选择去豫州那边避难。
如此一来,填补了豫州那边因为战乱而损失的百姓,豫州逐渐恢复过来,京州却越来越困难。
能见证这一战的都是双方士兵,不管最终谁取胜,是谁来书写这段历史,他们都是讲述者。
汇聚于此的人,有很多都会死去,会成为幸存者讲述故事中的一部分。
武亲王杨迹句征战大半生,百姓们都说,皇帝是江山之主,可是皇帝所见识过的江山之广,一定远不如武亲王。
皇帝只是在名义上为他要守护的江山而努力,而武亲王则是实打实的在很多地方都出过汗流过血。
大楚江山到底是什么含义,武亲王比皇帝理解的也更为透彻。
此时在潘兴河北岸,武亲王必须做出决定。
他的爱将谢瑶刚刚战没,一万多名士兵阵亡在潘兴河南岸,可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接下来,为了冲破宁军即将形成的巨大包围圈,武亲王还要看到更多的部将更多的士兵战死。
在几十年征战中,武亲王早就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
生死在他眼中,也早就已经不是值得悲伤的事。
“前边是一条河,河拦不住我们,河对面是敌人,敌人也一定拦不住我们。”
武亲王站在队伍前边,眼神扫过他的部将和士兵。
“过了这条河,我们就能一口气打回大兴城去,大兴城里应该还有你们的家人,还有你们的亲眷,还有在等你们回去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再次扫过。
“我们是大楚最后的捍卫者,我们每一个人,都该被称之为英雄。”
他说到这又停顿了一下,因为接下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他觉得不妥当,所以咽了回去。
他想说,我们是骄傲的,甚至是伟大的,因为只有我们还在捍卫大楚,哪怕我们最终都会死亡,我们的名字上也烙印了荣耀,就算是我们的敌人笑到最后,也要尊称我们为英雄。
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我们曾经战胜过无数敌人,强大的,弱小的,各种各样。”
武亲王抬起手指向南边:“这只不过是我们面对无数敌人之中的一个,他们的兵力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比他们兵力多的敌人,比他们更凶狠的敌人,我们都打赢过,如果这次不能赢,我们还怎么敢说自己是左武卫的兵?!”
他看向手下将军聂启泰:“谢瑶战没,现在你为先锋将军,若你战没,我亲自为先锋将军。”
聂启泰肃立:“属下领命!”
武亲王缓缓转身看向河对岸,抬起手指向那边:“攻!”
两万楚军,在聂启泰的代领下,作为先锋军冲向了宁军的防守阵地。
南岸。
唐匹敌坐在马扎上看着北岸,看到了那个老人在阵前来回走动,他知道,那是武亲王在为左武卫的兵鼓舞士气。
程无节站在唐匹敌身后,也是脸色平静的看着对岸。
“我们每一天看到的是一样的太阳,一样的月亮,我们经过了看起来一样的白天,一样的黑夜。”
唐匹敌坐在那轻声的自言自语。
“可曾经我们看到的日月,不是我们的日月,曾经我们经历过的日夜,也不是我们的日夜。”
“那是本就存在的,是天成之物,我们不是神,不能把日月换掉......那我们就换个人间。”
他低声叫道:“程无节。”
程无节啪的一声站直了身子:“属下在!”
唐匹敌道:“脚下之地是谁的?”
程无节:“宁王的。”
唐匹敌:“地上之物是谁的?”
程无节:“宁王的。”
唐匹敌点了点头:“去吧,宁王的东西,宁军在。”
“呼!”
程无节应了一声,大步走向阵前。
武亲王说,要用两天时间攻过潘兴河,要在一个半月之内赶回大兴城。
在这一战之前,武亲王说过的话从无不应,他说打下哪儿,就一定能打下哪儿,他说多久打下来,就一定会在多久内打下来。
似乎连时间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为他所用。
这一次。
不行。
第一天,楚军疯狂进攻,第二天还是疯狂进攻,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第五天......
连续七天,按照武亲王的说法,天眷依然在他们这边,因为还是没有一滴雨下来,河道水位没有丝毫上涨。
但,他们就是攻不破宁军的防御,也许正是因为潘兴河在这一带的水位比较低,所以他们看到了,尸体多到把河流几乎截断的场面。
楚军的尸体在河道上密密麻麻,有的被冲走了,有的留下来继续见证。
河水每一天都是红色的,每一天的红色又都不一样,因为来自不一样的人。
七天,河道上的尸体像是形成了一座新的堤坝,从上游下来的水,就要蓄在这里了。
武亲王站在河边看着,眼睛里有些红。
为什么?
宁军好像有用不完的羽箭,好像有吃不完的粮食,好像有打不尽的锐意。
这是武亲王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和宁军交手,也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和唐匹敌对阵。
在这之前,他只愿意把自己的左武卫称之为铁军,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宁军亦然。
如果是别的队伍被他的左武卫压着打七天,不......哪怕是被他的左武卫压着打三天,士气早就被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