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笑道:“那肯定的,看你长得这么好,闺女肯定也漂亮,都说闺女随爹。”
他问:“你闺女还那么小,你咋来了?”
年轻人道:“我还有个弟弟,弟弟才十六,还没成家呢,他偷偷的来,被我揪回去了......我是长子,我是大哥.......本来我送了粮来也该回去的,可是我想着,如果我回去了的话,村子里的人问我,将士们还好吗?我怕......我说不好,他们会问我......有多不好?难吗?”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其实也没啥怕的,我弟弟会照看我家里,爹娘他会侍奉。”
正说着,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宁军校尉从城墙坡道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喊:“上去五百人,报数,按顺序上!”
前边的民勇开始往上跑,一边跑一边报数。
到那年轻人的时候,正好是第五百个。
他才站起来,被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一把拉住,年轻人想挣脱,中年汉子笑了笑,他的眼神里,真的一点儿都不怕,他说:“给我个机会吧,我闺女还等我呢。”
说完,大步冲了上去。
年轻人站在那,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浑身是血的校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晚一点上去也好,上边危险。
校尉转身跑回城墙上的时候,每一步走过的地方,都有血,看着他的人都期盼着,那可别是他的血。
大概一个时辰后,一名团率从城墙上跑下来,一样的浑身是血。
“需要上去五百人!大家按顺序往上走,报数。”
年轻人立刻站起来往前冲,这次,他在五百人的最前边,路过那团率身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刚才的校尉大人呢?”
那名年轻的团率沉默了一息,然后回答:“现在我是校尉了。”
他们两个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大,可是在那团率的眼睛里,有着更多的岁月。
五百人又上去了,那名团率也跟着跑了上去。
年轻人跑到城墙上,兵器就在旁边,他们路过的时候扔掉了自己的棍棒,抓起来横刀。
这些横刀曾经的主人.......都已经把命留在城墙上了。
兵器有很多,一堆一堆的靠墙放着,年轻人抓起来的那把横刀还黏糊糊的,他甚至感觉到了血的温度。
他低着头往前跑,箭在他头顶上飞,密密麻麻的。
他往前又跑了大概十几丈,看到了那个中年汉子,靠着后墙坐在那,一名医官正在给他缝合伤口。
他的肩膀上有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的身上还有好几支羽箭,医官都没敢把箭取出来。
“兄弟。”
中年汉子看到年轻人,努力的挤出来一点笑容:“别怕,其实真没啥,记住啊......我闺女等着我呢,你闺女也等着你呢,咱俩可不一样......咳咳,不一样。”
年轻人重重的点了点头,啊的喊了一声,朝着爬上城墙黑武人冲了过去。
中年汉子看向那个医官,微弱的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烟斗摘下来,放在医官手里:“这个送你了,别的我也没啥了。”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上的笑还在呢。
医官哭了。
天黑了,黑武人的攻势又一次被打退,远处传来他们退兵的号角声。
城墙上到处都是血,人走过去,鞋底都会随时黏在地上似的,发出的声音都让人耳朵里一阵阵发麻。
年轻人靠着城墙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横刀,好像血已经把他的手和刀柄粘在一起了。
“给!”
有人在他怀里放下三个热乎乎的馒头。
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个人,然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宁王殿下。”
李叱靠着他坐下来,不在乎手上的血,也不在乎馒头上沾上的血,大口大口的吃。
“快吃吧,吃完了下去。”
李叱含含糊糊的说着,嘴里塞的鼓鼓囊囊。
年轻人摇头:“我没事,不用下去,我还有力气.......”
“还有力气也要下去。”
李叱侧头看了看他,像是疲惫到了极致,往后靠了靠。
“穿军服的人,要么不能再打了,要么死了,不然不会下去,但你们不一样。”
李叱说:“你们上来过一次,没死的人是命大,可那也算死过一次了......人这一辈子,涉及生死,哪有那么多次好运气,吃饱了之后领军饷,回家去。”
年轻人一股血气涌上来:“给我一身军服!”
李叱看向他,摇头。
年轻人大声问:“为什么!”
李叱咬了一口馒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杀敌的时候一直都在喊,闺女爹不怕......我都听到了,你那股劲儿,是靠你闺女撑着的。”
年轻人道:“很多人都死了,很多人都有孩子,那些边军兄弟们也一样,他们的家里也有人等着呢,可他们就没有人下去!”
李叱抓起水壶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那是因为我们在来之前,身上就已经有军服了。”
他问:“闺女漂亮吗?”
年轻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漂亮,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一样。”
李叱笑起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要是你,我可能比你还得意呢,闺女随爹......别让她等不到你。”
说完这句话,李叱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抓起他的鸣鸿刃起身走向远处。
年轻人朝着李叱的背影喊:“可你们也只有一条命!”
李叱回头看向他,笑了笑:“我们活着就是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