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方宾使既然被派遣入唐,当然也是对大唐的章轨制度有着一定的了解,对于唐休璟所享殊荣册授的意义自然也有所认识。哪怕不考虑太多谋略诡变,最朴素的一个道理,想要让马儿负重远行,当然是要喂饱饲料。
如今唐休璟这样一个边臣宿将获得大唐朝廷如此恩遇厚赏,这当中所预示的意义自然显而易见。一时间,殿中群胡也都敛息凝神,皱眉思索起来。
看到殿中的气氛变化,李潼也是微微一笑,唐休璟一人之际遇变化,便能够引发诸胡对大唐国策的思考,这既显示出唐休璟在边中不弱的影响力,同时也通过这一事向诸胡宣告大唐的决策与决心。
国中功臣封授完毕之后,接下来便是诸蕃酋首宾使进贺新年佳节。首先出班的便是新罗王子金隆基,这王子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算是老成稳重,出班之后递献国书,然后便在殿中蹈舞祝贺起来。
李潼垂眼看着这个蹦跳起舞的新罗王子,心中不免也是思绪略转。眼下边务经略重点虽然不在东北,但如今新罗作为半岛上唯一一个独立政权,也是不容忽略。
对于新罗国这个质子,他也有着不少想法,比如羁縻拉拢、借此在新罗扶植一批亲唐的势力,甚至不排除将之礼送归国、助其争夺王位的设想。毕竟单凭这个名字,就觉得这小子不像一个简单人。
当然这些事务操作都需要一定的客观条件才能执行,眼下也只是一些浅略的构想。
新罗王子进贺完毕之后,朝廷便也投桃报李,授其太常少卿、员外置。
新罗王子之后,便是西突厥的兴昔亡可汗阿史那献。而等到这位可汗登场的时候,殿内诸胡视线便都被吸引过来。
跟一直蜗居于半岛一地的新罗相比,突厥阿史那家无疑有着更加辉煌的过往,单单殿中诸胡便有超过一半曾经在阿史那家饭盆里讨食吃。所以讲到国际上的影响力,阿史那家也是杠杠的,不是新罗能比的。
阿史那献比新罗王子大了一些,但也年方弱冠,但跟刚刚登场的新罗王子相比,仪容气度上便要稍逊一筹,举手投足间显得有些畏畏缩缩,让许多慕名已久的胡酋们都颇感失望。
李潼对这个傀儡可汗并不算熟悉,看到这前后鲜明对比,也是有些意外。如今的突厥王族虽然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但这个阿史那献还真不是一般人,在历史上的盛唐时期,也是西域方面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说是西突厥阿史那家最后的一点余晖。但现在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够精神。
不过阿史那献的不够出色也不是不能理解,其虽出身突厥王族,但少来便家破人亡、杀父仇人甚至还尊坐殿中,被流放多年、归朝之后又经历东都之乱,是亲眼见到那么多的大唐权贵都遭屠戮遇害,心中自然也积攒了深刻的畏惧。
阿史那献草草进贺完毕,朝廷也仅仅只作虚辞抚慰,并没有给予实际的赐封,待遇上同样与新罗王子相差悬殊。
且不说诸胡酋回味这当中的差别,后班胡酋还没有来得及出班进贺,李潼已经抬手打断流程,开口询问道:“新年佳节,诸方入贺,濛池都护何以不至?”
西突厥灭亡之后,大唐朝廷分其地设立昆陵、濛池两大都护府,而这两处都护府的首领便分别是兴昔亡与继往绝两个可汗。兴昔亡可汗阿史那献如今在朝,而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斛瑟罗则在镇,所担任的正是李潼所问的濛池都护。
听到圣人这一问话,殿中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诸胡酋并宾使们纷纷快速的左右打量一番,而后便又忙不迭低下头去。
不待继往绝可汗使者出班答话,刚刚受赏完毕的唐休璟已经先一步出班,叩告说道:“濛池都护病卧于镇,虽有入朝之炽念,无奈力不能行,并非失恭不敬……”
在听完唐休璟的奏报之后,李潼脸色稍有缓和,然后便又开口说道:“濛池虽地在远边,但其民奉朕为君,朕亦爱民如子,所以遣员宣命抚慰、存亡救危。然受命之臣,亦朕肱骨心腹,自需怀仁善用,不可苛令强迫。濛池都护既然不适水土,伤病折磨,且召回国中荣养,所任另择事员。”
听到圣人这一番话,殿内诸胡酋宾使们脸色又变了一变。但却有两人脸上则露出明显笑容,一个是回纥首领独解支,另一个则是突骑施的使者。
独解支的笑容尤其欢快,虽然圣人语调尚算温和,但也能猜到那位没有入朝的继往绝可汗必然是要倒霉了。人在倒霉的时候,良言安抚效果不大,唯有看到比自己还要更倒霉的人,才会由衷的欢快起来,幸灾乐祸。
至于突骑施的使者欢容外露,理由则就深刻多了,甚至班次还没轮到自己,便已经抢步出班,大礼参拜并高声呼道:“圣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