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会儿之后,武则天才摆手说道:“门中后进拙笔,难得竟让狄卿如此激赏啊!”
“这、这是……”
听到殿中几人言语,狄仁杰脸上自然露出狐疑之色,同时心里也生出一个猜测:“莫非此为巽卿陈策?”
“正是那个小子,自负薄能,夸论国事,巧入诸卿高眼,倒是助长了他的气焰。”
武则天又笑眯眯回答,那模样像是一个夸耀自家儿孙才识的寻常老妇人。
狄仁杰嘴角翘了翘,笑容有些干涩。类似的场景,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垂拱旧年似乎便有这么一次。但那一次所见还只是才情相关的诗卷,且仍托名别者,但如今却已经换做了济世的策略,而且在他看来也确有可圈可点。
旧日情景,狄仁杰已经有些淡忘,可是眼下身处类似的场景中,记忆中稍显陈旧粗糙的画面再次变得鲜活起来,甚至包括自己当时所思所想都一并回来。
他默然不语,将那份奏抄摆在了书案上,并下意识转望向同在殿中的李昭德,但李昭德并没有回应他的张望,只是坐在席中看着案上器物。彼此性格出身种种不同,他与李昭德也并没有太大的交集,但李昭德此际避开他的视线,却让他更觉心情沉重。
略作转念后,他便又说道:“昨日臣新归都邑,故友相迎于洛浦,恰逢巽卿送别广汉大王,著新抒情……”
说话间,他便将昨天的事情包括李潼新诗都讲述一遍。
武则天也是听得认真,并细咏这一篇新的诗作,叹息道:“慎之情趣丰美,不只一二事迹。他还只是冠龄未及,却已经享世道人众毕生难及的大誉。身作亲长,也真是既喜且忧,盼他能秀出同侪,又想教诲该要折慧从庸,免得离群惹谤,竟有几分取舍难度。”
狄仁杰闻言后则笑道:“陛下仁爱佳幼,此心自察,比及世道百姓,谁又不爱壮美伟器的俊才?收敛从庸,这本就不是常人能有的困扰。巽卿本就不是寻常家境所出,要他从庸求全,反倒是伤损器力。”
“狄公诚是良言啊,患得患失,倒是朕俗计自扰了。小事不需多说,今日还是专贺狄卿归朝。”
武则天闻言后点点头,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狄仁杰却继续说道:“陛下笃爱深刻,为臣亦有感怀。所见美器,虽微瑕亦心痛,此人之常情。但幸在能作人力补救,浮尘轻掸,这也未尝不是众望所归。”
听到这话,武则天目露思索,而在席其他两名宰相,却都抬头皱眉望向了狄仁杰。
虽然说周历将正月与腊月生凑在一起,但民间积俗腊月作祀也并非朝夕能改。
不过这对朝廷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搞的事情,毕竟女皇履极一路上便封神无数,虽然正月已经举行过大礼以祭祀上天并周诸先王,但到了腊月之后,相关的祭礼仍然极多,四郊祭祀五方天帝并百神、五岳四渎,特别是洛水与中岳。
除了鬼神之外,还有诸先贤也都在得享之列,周文王、孔宣父、姜太公之类。诸礼虽然并不集中于一时,但多数也都在腊月扎堆。
李潼的云韶府使虽然不属于正式的礼官,但有礼则必有乐,所以整个腊月也都过得很充实。
特别看到乐府属官们送来排列的密密麻麻的礼司用乐,只能感慨他奶奶礼数是真的好,满天下的鬼神们特别那些冷门的神祇们熬到了武周,算是能过上一个饱年。
当然,除了给这些大大小小的典礼分配乐工之外,李潼也一直在留意,有没有加塞进来的册授礼节。如果有,那八九不离十就该是他了。
他奶奶这段时间虽然不常见他,但每次见面,氛围也都很温馨和睦,暖得他几乎要就此放弃梦想、转作大周忠臣。
如果要给他加担子,最大几率就是在这年前年后的光景,等到恢复了王爵,转入一月上元节就可以美滋滋的出门炸街显摆了。他甚至已经打算好去尚善坊他姑姑家做客,专门在武三思家门外扎彩台唱大戏,让这老小子嘴贱,就得秀你一脸!
但是很可惜,一直到了腊月快要放年假的时候,他都没有听到朝廷里有什么封册事宜在讨论。
腊月下旬朝日,在朝百官入朝贺春,然后便要锁衙封库,除了值班留直的之外,余者各回各家,要到一月人日才会再正常办公。
黎明时分,群臣朝集于端门外,李潼仍是只能一身绯袍的站在供奉班列中,看着他二兄李守礼身穿一身宗王礼服、仰着脸站在武家几个货当中,心情很是酸涩。
今天的朝日,类似于年终尾牙,所以氛围也很轻松,起码表面上看不出太多朝堂中已经极为严酷的彼此倾轧,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特别上个月刚刚参加完明堂大享且大出风头的魏王武承嗣,更是早早就来到端门外,居然还挺骚包的擦了粉,脸颊白里透红,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站在武承嗣身边的梁王武三思也不遑多让,朝服之外,身上还加披了一领金线细织的裘衣,在端门灯火的照耀下,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很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