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之后】
“荆南地狭兵弱,介于吴、楚,为小国。”——《十国春秋》
荆南之地,原有八个属州(《新五代史》说十个),绝对是地广人稠,资源丰富。之所以说它“地狭兵弱”,是因为自黄巢之乱以后,群雄并起,诸道蚕食鲸吞,等高季昌领镇荆南时,“惟江陵一城而已”。高季昌虽有节度使之名,却干着刺史的活儿。
高季昌到荆南后,招抚流民、劝课农桑,恢复了一定的生机,但总体实力依然弱小。
荆南又是典型的四战之地,北面的汴州朱温、东面的淮南杨氏,南面的潭州马殷、西面的西川王建,之前还有朗州雷彦恭等渐被上述势力吞并的小丑。高季昌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一群豺狼虎豹围在中间。江陵孤城,危如累卵。
福祸相依,荆南虽然狭小,却是重要的交通枢纽,而强敌环绕则为高季昌提供了地缘政治的博弈舞台。高季昌间于齐楚,纵横捭阖,在各大强权之间游刃有余,使荆南地区从人人垂涎的肥肉变成了人人拉拢的香饽饽。
物分高低贵贱,人分三六九等。在藩镇朋友圈里,各位大佬们的政治地位也有明显的分层,在唐朝灭亡之前,这种分层还比较模糊,鄙视链比较温和,而在朱温篡唐之后,藩镇圈立刻完成了阶层的划分,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最高级大佬,公开建国称帝,与后梁平起平坐,例如前蜀王建;
次一级,高度自治,拒臣后梁,如河东、淮南;
再次一级,高度自治,臣于后梁,如杭州钱镠;
最低级,后梁忠实的仆从藩,如荆南高季昌;
此四级之外,还有一种另类,说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那么平庸却又那么自信,明明位列三、四等,却非要干第一等的事儿,比如幽州刘守光。
退潮之后,方知谁在裸游。
位居第四等的荆南高季昌,不仅被前三等同行大佬们瞧不起,甚至也遭受平头百姓的歧视。比如及第书生梁震。
梁震,初名梁霭,西川邛州人,才思敏捷,文笔流畅。僖宗幸蜀时,他带着自己的诗作主动拜谒随僖宗入蜀的大诗人刘象(《全唐诗》录其诗作10首)。刘象看过之后拍案叫绝,说他日后必然能成大器,只是他的名字——“霭”将会成为他成功之路上的一个绊脚石。
刘象解释说,“霭”,雨下拜谒也,所以不得见,不如改名为“震”,“辰”就是龙的意思,龙行有雨,你必将飞黄腾达。于是,梁霭就改名为梁震。果然,改名之后就进士及第。
当时的大唐久处风雨飘摇之中,朝不保夕。进士及第的梁震并没有机会当官,而是被迫做起了“北漂”(流寓京师),等待补缺。一直等到大唐灭亡。
无奈之下,梁震只能收拾行囊,离开京师,准备返回家乡,到前蜀碰碰运气。途径江陵时,被高季昌热情挽留。
高季昌虽然目不识丁,是个行伍出身的文盲大老粗,却非常重视文化教育,对读书人非常尊敬。高季昌开出非常优厚的待遇,高薪聘请梁震为自己的幕僚。
梁震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孤傲,根本瞧不起荆南这片弹丸之地,更瞧不起高季昌这个四等小藩(自以唐臣,耻为强藩属吏)。不能为中央朝廷(唐、后梁)所用,退而求其次,也要为头等藩镇(前蜀)效力。
并且高季昌是奴仆出身,给他当属官便是“奴下奴”,更被读书人视作奇耻大辱。
梁震不愿当高季昌的幕僚,可又担心遭其报复。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对高季昌说道:“我向来不愿当官(震素不慕荣宦),如果您不嫌弃我是个愚人,并且非要让我参与政事的讨论的话,那就请让我以平民的身份参与。”
这就是读书人最后的傲娇,可以行其实,但不可有其名。好比说可以同居,可以办婚宴,但就是不跟你领证登记。
读书人追求虚名,高季昌则讲求实际。只要你能为我出谋划策,其余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几番试探之后,高季昌明白了梁震不是跟他自谦、假意客套,于是也就答应了他。
梁震尽心辅佐了荆南两代领导人(高季昌、高从诲),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荆南方面的官方任命,始终自称“前进士”,而高季昌也称呼他为“先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