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杨行密还是乐得其所的,毕竟向北开疆拓土的行为得到了朝廷的支持,名正言顺。
于是,杨行密主动释放了顾全武,向钱镠示好,缓和矛盾。
钱镠大喜,作为回应,释放了淮南义士秦裴。江淮双雄又一次化干戈为玉帛。
杨行密北上之前,还要解决一个算不上内部矛盾的内部矛盾——昇州冯弘铎。
冯弘铎最早效力于徐州时溥,后来受到猜忌,逃到江淮地区,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终在昇州站稳脚跟,被任命为昇州刺史。
虽然只是一介小小的刺史,但冯弘铎擅长水战,手中更是握有一支庞大的水面部队,号称楼船千余艘,不容小觑。
昇州(今江苏省南京市),位于长江下游,夹在扬州和宣州之间,嵌在杨行密的势力腹地。冯弘铎仗恃自己的无敌舰队,始终不愿臣服于杨行密。
杨行密非常想拔掉这根肉中刺。
杨行密的爱将田頵,重金聘用了给冯弘铎造船的工匠,给自己建造普通的战舰。工匠摇摇头,苦笑道:“冯大帅派人到很远的地方,重金购买了最结实的木材,所以他的舰船坚固耐用,而您这儿根本没有这种木头。”
田頵微微一笑,“一次就好。”
田頵的水面军备竞赛引起了冯弘铎的警觉,料定田頵此举必定是针对自己,其部将建议先发制人,冯弘铎也正有此意,于是率领无敌舰队逆长江而上,对外宣称是进攻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实际的目标是田頵所在的宣州。
杨行密派使节劝阻调停,冯弘铎置之不理。
双方在宣州西南的葛山附近相遇。对于这场战斗,相关史料非常缺乏,只是一笔带过,说田頵大破冯弘铎的无敌舰队。
只言片语之间,留给了我们很大的想象空间。显然,田頵应该是发动了类似于“自杀式攻击”的手段,很可能是通过火攻。因为田頵对新建的船只并无苛刻的质量要求,明确告诉工匠,做成一次性的就行,不求持久耐用。
大战的预设战场也不是长江干流水面,而是一个在葛山附近的支流,依山傍水,可以想见,这里河道复杂,应该不利于大船周旋。派出填满燃料的小船,靠近、冲撞楼船舰队,然后放火焚烧,应该会取得奇效。
小说家完全可以进行深度艺术加工,加点儿“苦肉计”、“借东风”、“草船借箭”、“蒋干盗书”等桥段,应该非常有搞头。本书是严肃的正史,恕不展开。
冯弘铎收拢残兵败将,指挥着残余舰只,顺长江东下,打算进入东海。
一旦冯弘铎逃归海上,就会成为江淮一带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集团,既可打劫贸易、运输船队,又可伺机侵占沿海郡县,对于杨行密来说,可谓后患无穷。
于是杨行密派出使节,携带礼物前去劳军,并告诉他说:“你的部众依然强大,为何要自我放逐到大海之上?我辖境虽小,却足以容纳你的部众,你和你的部下可以为所欲为,何乐而不为?”
冯弘铎左右部将如蒙大赦,喜极而泣,表示愿意接受。于是冯弘铎率众抵达东塘(扬州以东)。
杨行密身穿便装,没有穿戴盔甲,也没有佩戴武器,乘坐一只小艇,亲自登船迎接,随身只带了十几名卫士。
双方在轻松友好的氛围中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杨行密任命冯弘铎做淮南节度副使,赏赐豪宅,金银财宝无计其数。
先前,冯弘铎的部将尚公乃奉命晋见杨行密,要求割让润州,遭杨行密拒绝。尚公乃威胁道:“我们的无敌舰队会帮你改变态度的!”如今,杨行密笑问尚公乃,“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索取润州的事?”
尚公乃面无惧色,说道:“各为其主,只恨当时没有成功罢了(将吏各为其主,但恨无成耳)。”
杨行密会心的笑了,说:“您要是能像忠于冯大帅那样,忠于我杨老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关于杨行密这句话的记载,《资治通鉴》原文是“尔事杨叟如冯公,无忧矣”,不少学者,其中不乏权威、著名学者,在翻译的时候,惯性地认为“无忧矣”的主语仍是“尔”,翻译过来的大意就是杨行密对尚公乃说,你只要忠于我,你就可以无忧了。
这么翻译有些草率不严谨,严重失实,很不负责任,误导了不少读者。
我个人认为,“无忧矣”的主语应该是被省略了的“我”。应该直译作:如果你能像事冯公那样事我,那么我就没什么忧虑了。
杨行密这么一说,就等于把尚公乃捧到了一个很高的地位,就好比刘备夸诸葛亮、曹操夸郭嘉那样,“我得某某,天下我有。”这么一个意思。
而如果按照以往的翻译,那就成了赤裸裸地威胁恐吓,“你好好忠于我,你就无忧了,否则……你就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按照杨行密的一贯作风,他肯定不会在此时此刻为难、吓唬尚公乃,而更应该是对尚公乃表示敬佩和欣赏,哪怕只是作秀。
《十国春秋》为我的分析提供了文献支持。“尔能事杨叟如冯公,吾无忧矣。”
还是那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即便是《资治通鉴》这样的“权威”,也有不屑和松懈的时候,特别是在小人物、小事件上。本书亦不敢说挖掘到了所有的以往被忽略的细节,能力有限,尽力而为吧,因为这就是本书的卖点。
当然,就事论事,《资治通鉴》此处省略了“吾”,不是笔误,更不是错误,而是习惯性语法。
杨行密任命李神福为昇州刺史,终于恩威并济,拔掉了冯弘铎这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