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对张承业微弱的颔首示意,终于又暂时顺缓气息,便又说道:
“正如张监军使(张承业于朱温篡位灭唐之后,虽然为晋国鞠躬尽瘁,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两代皆要给他高官厚禄,甚至封国公爵,但张承业始终以唐朝派往河东军藩镇监军使自居,至死坚辞不受)所言,你要对孤尽孝,就当振兴我河东李家基业,九泉之下若晓得你能兴邦强国,凌驾于天下群豪之上,那么孤死也瞑目了......
而孤自问纵横一生,天下多少拥兵自重的藩镇豪强,在我李克用眼中,也不值一哂!只是孤也晓得,晋国始终占据河东一隅,当初与梁贼争霸时还落了下风,而始终不能问鼎中原...你是孤的儿子,孤也知道你有雄主之能,倘若能为国事励精图治,且始终不可荒废怠慢,你的成就,必定不会在孤之下......
方今天下,先有朱温那狗贼弑帝篡位,断绝唐室二百七十多年的国祚,后又有李天衢、王建先后逾制自号称帝,也仍是各国诸藩纷争割据的乱世...至于我晋国......”
李克用话说到这,不止是李存勖屏气凝神的聆听,张承业面色一变,也不由得的朝着李克用偷乜了过去。然而李克用喘息稍定,继而又道:
“我晋王爵位,到底是蒙唐廷先帝赐封,我河东李家,打出的到底是扶唐国祚的旗号。你继承孤的王位,也不比篡位自号的朱温、李天衢、王建之流便要矮了一头,我晋国若能振兴霸业,即便是王爵,照样能将那梁、魏、蜀装腔自号的伪帝踩在脚下!
如今梁贼未灭,天下大势仍是乱局纷争,你也切不可自号称帝,如此也有违孤当初扶唐的大义所在。而有朝一日,倘若你当真能覆灭梁贼伪朝,进而问鼎中原。再以后的事,你也须顺势而为......”
李克用话说到最后,那一句顺势而为,可就显得十分模棱两可了。然而无论是李存勖、张承业还是在场一众受命托孤的晋国重臣,也都知道这个节骨眼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听李克用随即说道:
“若说孤本来义愤难平的恨事...梁贼朱温,是孤的死仇;燕王刘仁恭,是本来由孤扶植的忘恩负义之徒,契丹阿保机,与孤约为兄弟,如今可恨那贼子却背孤大举侵犯我境疆土...此三者,孤生平大恨也......”
李克用费力的说着,忽的顿了一顿,又道:
“而先前刘仁恭那不肖子刘守光篡位夺权,与他那不中用的兄长内斗厮杀,竟然意欲引狼入室...倒也是李天衢那小子与孤想到了一处去,中土江山,我与他能争、也能同那些用兵自雄一方的节度去争,甚至与朱温那狗贼势不两立,但也终究是我等当初唐廷中土割据群雄的事,断然也容不得契丹那干外族来插手!
当年孤应该也是因此,而恶了阿保机那当面不敢发作,如今方才敢背后捅刀子的宵小鼠辈。好歹也与李天衢联手,荡灭燕国,迫退契丹外族,而由你亲执刘仁恭那狗贼前来受刑伏诛,也了结了孤心中三大恨事当中的一个......”
李克用临终之时,倒也似是回光返照,一口气感慨叹言说了许久。然而他忽的又怅然出神,过了良久都未在言语。周围李存勖等人一直等候着,直到要出言相询之际,却忽的又听李克用说道:
“取箭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