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莲英的眼睛,想在他眼神之中找到一些自己曾经熟悉的神采。最终却只找到一片如灰般的黯淡和如同死寂的平静。
他很失望。
这是他最为熟悉的师弟,两个人小时候经常睡一个被窝,长大了也常常不分你我。在北境,对方永远是自己最为投契的伙伴和同谋,是自己能够放心交付后背的朋友。是他在这个世上,除了父母和师父师娘还有师姐之外,最为信任的手足。
更是他如今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可他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恩无忌死死的攥着莲英的衣领,头渐渐垂下,抵在莲英的肩头,哭出声来。
“你知不知道,我是在莲氏长大的,对我来说枫桥有爹娘弟弟,却更像是战场。白鹤才是我的家,莲氏才是我的家。现在家差点没了,亲人也都没了,你让我,我……”
莲英拍了拍恩无忌的脊背,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银光一闪,恩无忌的佩剑浮生出鞘,剑尖就抵在莲英的胸口上。
“你为什么不报仇?莲明镜,匹夫尚知血溅五步的道理,你的温厚端方,你的风骨礼仪,难道要比亲人的仇还重要吗?你究竟有没有心?你这里不会痛吗?你竟然放任仇敌全身而退。那是阿芙啊,阿芙不在了啊!她不仅是你的亲妹妹,也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我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啊。她就死在了你面前,她是在你面前被绾氏的人杀死了啊!”
恩无忌痛哭不止,手中长剑也端不稳,最终落在了地上。他也蹲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泣不成声。
“还有茹师姐,苹师兄,安姑姑,娍姑姑,婓师伯,尹家两个婶婶,齐家几位叔伯……”恩无忌报出一长串名字,全都是此番绾氏奇袭当中的死难者,“阿英,你为什么不报仇,为什么不杀了绾宜,你杀了她啊!”
莲英低着头,看着恩无忌,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有好几次,他都想将详情告知,告诉这个自小就宠爱自己的师兄,自己还活着,死的是莲英。可他不能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对于莲氏就越没有好处,就算要说,也要等莲氏恢复元气之后才能说。
可眼下这情形,他要如何安慰恩无忌?
“阿英啊,你知道吗?”恩无忌抬头看着星光下的莲英,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呜咽着说道,“我自小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了能娶阿芙,找一个离白鹤不远的地方住着,或者我们就在枫桥。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师父师娘,还能帮帮你。可现在,我还在,你也在,阿芙却不在了。”
恩无忌拍着自己的胸口:“家没了,亲人没了,阿芙也没了。我这里少了一半,一大半你知道吗?”
“还有我爹,我叔叔,他们就死在我面前。我爹连句遗言都没能跟我留下。我叔叔被人斩成两截,血喷了我满头满脸。还有我婶婶,直到入殓的时候,一条胳膊都没能找回来,阿英你知不知道啊,你究竟知不知道啊!”
莲英也蹲下身,伸手将他脸上的泪抹了两把:“我知道,我都知道。这里面不止有莲氏的仇、恩氏的债,还有长州各个世家的血,白鹤百姓的恨,我都知道。这场大战之中,死去的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
“那你还……”恩无忌再次举起了拳头。
“可你知道莲氏活下来多少人吗?你知道长州各个世家活下来多少人、白鹤的百姓活下来多少人吗?你知道莲氏家宅修缮、白鹤百姓安置需要花费多少银钱,需要多少物资吗?你知道莲氏接下来要填补多少人口、征召多少新弟子才能确保白鹤的安全吗?”莲英突然扬起了下巴:“我知道。”
恩无忌瞳孔猛地一缩,拳头却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