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着一个小黑影从棚子里出来,手上还拿着遗弃在棚子中的碎布条,以及几个泥巴烧的破碗。一个特别的声音从那黑影身上传出,像是某种鸟叫。
声音明明不大,蓉哥儿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在报信。
那家伙在给他们的伙伴报信。
贾蓉紧张起来。他可以预料到不用多久,就有不少的人从各处冒出来。
风呼啸,月清冷。
飞鸟乱,鸣虫惊。
果然。
一道道黑影从几百步之外的地方冒出,没一会,山谷大亮。
一根根火把在夜里燃了起来。
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刻了。
他紧咬着牙,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却不知藏在他身下的薛姨妈用一种格外温柔的眼神盯着这漆黑的一团人影,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蓉哥儿……”
“蓉爵爷……”
“卑职忠顺王府二等侍卫吕泽棠,奉十三爷令旨前来。”
呼喊之声,不绝于耳。
蓉哥儿趴在草丛里愣了好一阵,也没反应过来。是忠顺王府的人?吕泽棠这人,蓉哥儿是有印象的,也算是老相识。
当年清虚观里一事,便是吕泽棠,段玉几人帮的忙。
不过,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欣喜非常,但还是决定再躲一会。昨天被伏击,可不是一般的人敢做的。
谁知道这位吕泽棠有没有被人收买,小心驶得万年船。
蓉大爷这会又谨慎过头了。
只听得众人举着火把乱喊一阵,吕泽棠又叫道:“玉将军正在过来路上,蓉哥儿还请放心,我们不是贼子所扮。”
段玉也来了?
“太太,还请再忍一会。咱们等老熟人到了这里再出去,其他的人,我信不过。”
薛姨妈神色复杂,但绝对是举双手赞成继续趴一会的。甚至还往蓉哥儿怀里缩了缩、蹭了蹭。
“那边有动静。”
有人举着火把指着蓉大爷所在方向给吕泽棠说道。
“等等,别过去。等玉将军过来,所有人勿要轻举妄动。”吕泽棠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又一一点了个数。除去两个回去给段玉报信的,剩下二十人到齐。
他道:“在这里架上篝火,所有人烤火取暖,原地待令。”
吕泽棠何尝不怕有人耍心机了,要是这时候贾蓉被人暗地里捅了刀子,那他娘的才真是肏了山里的鬼。
不仅丢了功劳,还要背上一个大黑锅。
做事最怕兴奋过头,贪功冒进。
“蓉儿,我有点冷。”
冷?
蓉哥儿稍稍皱眉,听了薛姨妈的话,有种想要立刻冲出去找吕泽棠拿药。薛姨妈的伤不能拖,薛姨妈的病也不能拖。
他正要起身。
薛姨妈却拉着他道:“先别出去,抱紧一点就好了。”
破烂的袄子披在两人身上,两道身影在黑暗里已经依偎在一起。
“再抱紧一点。”
“嗯?”
幽暗的草丛里,两人侧着身子。薛姨妈的脸靠在蓉哥儿颈下,无声的,贪婪的闻着蓉哥儿身上的气味。
并不好闻的汗臭味,还有草丛里说不清的腐烂气味。
却让这位从小锦衣玉食没沾过半点邋遢的薛家夫人,有一点沉迷和不舍。
安静,非常有默契的安静。
没有任何人再说话,不论草丛还是篝火边。
时间缓缓过去,不知多久。薛姨妈就在他怀里安然的睡了下去,等篝火边来了一队人手,段玉举着火把慢慢朝草丛方向过来。
蓉哥儿才发现怀里的人嘴角挂着笑入梦去了。
“让他们都回避吧。”
贾蓉看清了段玉的脸。只见着段玉往那边挥手,所有人整齐划一退后。
他才款款抱起那稍显笨重的薛姨妈从草丛里出来,冷着脸对段玉说了一声谢谢,再无他话。抱着薛姨妈缓缓回道了棚子里,轻轻放下,瞧着狼狈的美人儿双睑动了动。
蓉哥儿细声道:“我去交代几句,感谢他们一番,顺便让他们明儿一早开出一条道来,抬轿接我们。”
薛姨妈没回。
蓉大爷却已经为她盖上破烂袄子,拉上围挡,出了棚子。
“玉大哥这两日辛苦了。”蓉哥儿轻轻一拱手。
“让你受苦了。”段玉看着他浑身邋遢,从身上脱下大袄子来。“穿上吧。身上没受伤罢?”
“我没有,不过里面的人受了火枪伤。”蓉哥儿黑着脸回道,“那些伏击我的,可有了眉目?”
段玉不敢看蓉哥儿眼睛,讪讪道:“你也得给哥哥一点时间啊,九门巡捕营和县衙的人在山里找贼子们的痕迹,咱们王府并你们贾家、王家的人都在找你。”
“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哪有啊。城里的大人都去了铁网山,留在城里的也只有十三爷了。蓉哥儿总不能怀疑是十三爷吧。”
蓉哥儿没客气接了大袄子披在身上。“行了,你们也累了两晚,找人去王家、贾家传个口信。便也歇息去吧,明早再出山。”
“十三爷与娘娘还等着见你了。”
“里面还有伤患了,一切都明儿再说。”蓉哥儿没好气道。
段玉也无法,只留下十来人在附近守着,又让一众侍卫掏了自己身上带的各种药。他则领着一众王府护卫、家仆等出山,给蓉哥儿与留守山里的侍卫准备保暖饱腹的东西。
同时,他作为王府侍卫头子,也得在这个时候立刻回王府禀告。
蓉哥儿扬着笑脸与其他侍卫都道了感谢,还说上一堆的客气话。在段玉面前可以不用装,但其他人面前还是有必要装一下的。
收着各种吃的用的,进了棚子。他则去溪水便好好地洗了一把身子,把整个脑袋思维都冻清楚了。
“太太醒醒。吃点东西罢,顺便服点药。今儿是山里最后一夜,明儿一早等天明,咱们便能回家了。”
薛姨妈看着蓉哥儿的笑脸,心里不是滋味。
默默拿来蓉哥儿送的水,送服了药丸。又换上蓉哥儿递来的新袄子、新毡篷。
“咱们歇息罢,不用管外边的人儿。”蓉哥儿紧了紧身上新换的大袄,靠着薛姨妈躺下。
有人嘴角则露了抹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