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还未开始半刻钟,山门处有弟子通传:“掌门,妖族主君送来贺礼。”
一时间,场上针落可闻,风荀子脸色很不好,吩咐那弟子将礼物拿上来,打开盒子,是幅墨宝,上面写着“贺昆仑立派八千年”几个大字,风荀子脸色一沉,将卷轴投入青铜香炉内,只道:“大礼继续。”
墨宝倾刻之间烧成灰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引得风荀子如此震怒,离得近的几人虽然看到了,但也是有些莫名,只是猜想原来掌门对妖族竟然如此憎恶,玉和离得近,又站在风荀子对面,阳光透过纸张在背后显露出影子,玉和看到那墨宝字迹劲瘦,铁画银钩,正是她历来书写的字体!
她脸色蓦然一白,心里发紧,夜惊川想干什么!这哪里是送给昆仑的,分明是送给她的,她这些年在昆仑安稳度日,最怕的就是身份暴露,小心翼翼这么多年,还是被夜惊川发现了,她看了看师兄风荀子,他并没有看她,似乎并不知道这幅墨宝真正的含义,她不敢去想,若是天下人知道她是玉霄的女儿,她将如何自处,又会连累多少人,昆仑必定也会被修界所指,还有师父玄清老祖必定会遭受唾骂。
大礼还在继续,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她这一整日心中思绪繁乱,按部就班跟着众人,宛如木僵一般。
元慎其实也见到了那幅墨宝,一眼就认出来是师父的字迹,见她神色恍惚,心头更是有诸多疑问,师父她,到底为何会认识妖族的主君?
典礼结束,奉上茶水点心供众人享用,饮宴酬酢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一部分仙山的掌门并不会着急回去,据说东寻早已安排好了住处,玉和坐在案后,静静看着殿中众人。
风荀子带着东寻四处交际,他一直用心栽培东寻,今日听闻柳深亡故的消息,似乎也意识到他年纪很大了,或许是该退位了,他将东寻与各门各派的人引荐,虽未明说,但这种行为表达的意思就是,东寻会是下一代掌门人。
玉和算了算,大师兄风荀子接任掌门已经六十五年,这个年份,在昆仑历代掌门中不算短,但也不算长,昆仑立派八千年,到如今,算上风荀子,共有三百四十四代掌门人,立派之初,天地间灵气充沛,尚有人能成仙,在任时间最长的是一百三十年,那位先祖在他两百岁时候成仙了,之后,天地间灵气越来越稀薄,成仙的人也越来越少,近千年来,没有一人成仙,掌门人在位的时间就更短了,有些甚至只做了十年不到,师父玄清老祖算得上这一千年来造诣最佳的,活了一百六十岁,做了七十多年年掌门人,后来又在坤崚峰闭关五十年才去世,百年前妖族与修界大战,两败俱伤,二师兄、三师兄就是那时候身亡的,七师兄重伤难愈而死,妖族也上损伤惨重,经那一战,妖族安静下来,玄清老祖威名远扬,修界得保百年太平。大师兄接任掌门这些年,还算平稳,只有十二年前师父羽化,昆仑大阵破,妖族来犯,万幸,她修复了阴阳八卦阵,所以说,风荀子在位期间,虽有危机,但万幸,都化解了。
风荀子的能力,在同辈弟子之间是很出色的,他又是大师兄,威严公正,也不会在背地里做什么阴私之事,但他到底老了,如今已经快一百二十岁,差不多也该退位了。
只是,东寻这个人,法术尚可,心机城府也具备,但性格有些狭隘了,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拜入昆仑门下,那时候风荀子还不是掌门,如今已有七十年,东寻的驻颜术修得还算不错,如今看起来不过四十不到的样子,他遇事还算老练,但玉和总觉得他缺乏一种成大事者的格局和眼界在里头,更糟糕的是,若是她的身世被揭露,东寻能不能顶得住?
还有元慎,他是她的弟子,必定会受牵连的,他也不知在忙什么,大典结束就不见身影,不过,师徒俩的关系疏远一些也是件好事。
柳妙则在与昆仑的一些年轻弟子说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弟子们一直在安慰她,玉和心事重重,没坐多久就准备起身回去了,谁料柳妙追上来道:“小师叔,听说清云峰上风景如画,我能不能去那里住几日?”
玉和本来是不愿意让外人到清云峰的,但念及柳妙是四师兄唯一的亲属及传人,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落四师兄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
柳妙似乎对这件事很满意,亲亲热热地挽着玉和的胳膊一起回了清云峰,敛秦今夜并没有留下来,清云峰除了玉和居住的正殿,西侧殿是由元慎住,北侧殿是敛秦的当年居住的地方,里头陈设未变,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居所,剩下的房间都空着,当初,碧瑶来照顾她时,住的是北侧殿,但玉和心里就是不愿意让柳妙住进北侧殿里,碧瑶与柳妙都是活泼的性子,但碧瑶心思单纯,与当年的敛秦很像,但柳妙今日刚到,玉和摸不清她的性子,心里对这个女孩儿总是喜欢不起来,今日又遇到贺礼的事,更是心事重重,或许是她戒心太重了吧。
回到清云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玉和准备收拾一间南侧殿的屋子给柳妙居住,柳妙似乎很不好意思,她道:“小师叔,真是太麻烦您了,都怪我先前没有打过招呼,不如这样,我今夜随便找个地方住好了。”
玉和道:“无妨,总是要收拾的。”
前些时日,为了做卷轴,玉和将清云殿周围的玉兰树枝都修剪了一遍,南侧殿这边纷乱的枝条也被她砍开了,但屋子里头的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尘土,不过还算明亮,她用了法术,收拾一间屋子并不算什么难事,又置办了些帘帐被褥,桌椅板凳等用具,安顿好了柳妙,俩人又说了些话,不得不说,柳妙性子开朗,很会聊天,俩人一直聊到深夜,玉和才回去。
玉和在花林中慢慢走回去,远远看见西侧殿一片漆黑,元慎应该早就回去休息了吧,月光很清亮,她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看着庭前月色如水,太极峰上的灯火渐渐熄灭了,看来人们回去休息了,整个昆仑仙山变得漆黑一片。
玉和拎了坛酒出来,取了两只酒盏,各倒一杯,一杯祭奠四师兄柳深。
“师兄,清酒祭亡魂,明月忆故人,你活得畅快,我着实羡慕你。”
嫌酒盏太小,将另一杯放在青石板上,抱着酒坛慢慢喝,柳深与玉和一样,是个潇洒性子,他活得洒脱,娶妻之后,云游四方,玉和心里是很羡慕的,她年少时也想诗酒趁年华,高歌纵马游天下,可始终被身世所困,活得小心翼翼,柳深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月上中天,明月的影子投印在酒杯里,满盏清辉,她有些醉了,却见月光朦胧处,有个身影慢慢走出花林,他看到她,停住脚步,愣了一下。
玉和灵台有些混沌了,却还是看得清他目光冷淡,她唤了一声:“阿慎。”
元慎近前两步,向她行了个礼:“师父。”
玉和见他隔得远远的,唤她的声音也是冷冷清清,心里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她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