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给陛下发了豪言壮语,要把江淮的土地兼并乱象整治下来,可到了地头才知道,真是举步维艰。
这一年来他兢兢业业,一边镇压流寇,一边借机整顿吏治,一点点收复土地。
虽然收回的部分不多,但却有效震慑了那些手段猖狂的豪强,令得他们有所收敛。
正当情况慢慢步入正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却打乱了他的计划,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不过,在他的游说下,这次救灾许多大户都出人出力,态度十分积极。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规定,按照田亩数量出人救灾,如果所出人数不够,灾后清算土地,多余的就认定为自动放弃了,将直接收归为王田。
这一招真是绝了,让那些世家豪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哈哈,据说这还是去岁的大考魁首陈寔首创的,如今青州等地修缮水利设施,都是按此标准招募人手,短短几个月,已经风行各地,迅速取代了旧有的制度。
他有信心,只要熬过了这个灾年,以后会越来越好,当然前提是别再有新的灾祸发生了。
建和三年的夏天,风起云涌,无形的气氛笼罩在洛阳上空,空气中流淌着奇怪的感觉。
黄琼近来心情很沉重,江东洪灾越来越厉害,朝野上下流言四起,这是阴阳紊乱,天地失和,身为三公之首的太尉当引咎辞职,以谢天下。
至今为止,陛下并没有什么表示,这让黄琼陷入了两难之中。
按理他应该主动递上辞呈,大汉一百多年来的规矩不能破,可他却真的不甘心就此隐退。
非是他恋栈权势,只是自己年龄大了,几番大起大落,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展宏图,却眼睁睁的要半途而废。
这日傍晚,长史许邑忽然急匆匆的求见,“英公,我得到密报,曹腾从河东郡等地调了四千兵马过来,今夜就到。”
“调兵?”
黄琼愣住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身为太尉居然一点音讯都没得到,可见是陛下特意瞒着他的。
可为什么呢,即使陛下要罢免他,也不必动用大军吧,他黄琼一生磊落,还不屑厚颜赖在朝堂上。
“英公,莫非朝廷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黄琼闭上眼睛,心头一片苍凉,近来他已经明显感觉到,陛下与他关系疏远了,这一次,他又想干什么?
“前几日种暠上奏西羌作乱,难道与此有关?”
不,不可能,荆州和扬州正在受灾,这种时候刘志再离谱,也不可能大举出兵吧,除非他疯了。
黄琼心内隐约有些不安,“我立刻进宫。”
身为太尉,他有着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此时刘志还在中德殿批阅奏章,听到黄琼求见,手上的笔一顿,该来的还是来了。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有些牺牲就在所难免,作为一国之君,心肠太软的话,会是个致命伤。
叹了口气,刘志沉声道,“宣他进来吧。”
烛光下,头发花白的黄琼面色凝重,刘志抬眼打量着他,今日才发觉,原来太尉早已是迟暮之年。
“这么晚了,太尉找我有何事?”
黄琼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一封奏疏,双手递给了身旁的张让。
“这是老臣的辞呈,江东水患,臣身为太尉,理应辞职以谢天下。”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刘志沉默了,接过辞呈顺手放在了案上,并未看上一眼。
“太尉年事已高,这些天又操劳过甚,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见他如此干脆直接,连虚伪的挽留都没有,黄琼的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老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
看来这几天的种种行为,已经惊动了保守派们,不过大势所趋,如今的他手握京师军权,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傀儡。
刘志平静地一笑,“黄公请讲。”
“陛下为何无故调动京畿兵马,究竟有何用意?”
语气虽淡然,然话语却咄咄逼人,隐隐有兴师问罪之意。
东汉时期的皇权并没有后世那么凛然不可侵犯,臣子们当面质问皇帝的戏码,司空见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为别的,我想出兵攻打西羌而已。”刘志淡淡一笑,终于说出来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什么?!攻打西羌?陛下您在胡说些什么?”
饶是黄琼平日里波澜不兴,此时仍然被刘志惊得勃然变色。
“烧当部落与护羌校尉之间,不过是小打小闹,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陛下当分清轻重缓急,如今江淮水灾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在朝为官几十载,黄琼第一次对着皇帝大呼小叫,实在是被气昏了头。
如果刘志是个昏聩无能之君,他反而没这么生气,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要倒行逆施,置国家万民于不顾,叫他如何不怒气横生。
“西羌各部落说起来有数百万之众,但却相互牵制,并不会对我大汉造成致命威胁,充其量只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不足为患啊,陛下。”
黄琼口沫悬飞,激动得恨不能冲上来耳提面命。
刘志认真地看着他,“朕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更要打,不然这遍地的灾荒谁来负责?”
“什么意思?”
黄琼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黄公不用明白,朕也知道,你们都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开战,大汉天下早已穷途末路,朕也曾想步步为营,救万民于水火。”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目中的狠厉让人不寒而栗。
“可老天他却不允许,如此灾祸连连,你让我如何按部就班地来,只不过是东拆西补,疲于奔命罢了。
若不另辟蹊径,于绝路中自己硬生生造一条路出来,用不了几十年,我大汉就会被拖垮,亡国灭种,也只是弹指之间。”
他越说越快,似乎早已压抑了很久,终于能够一舒胸臆,将心中的淤积倾泻而出。
黄琼被他凌厉的气势震撼,张口结舌,半晌才喃喃道,“陛下,何至于此,我大汉哪里就到了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