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全之策,李延庆也正好有一个。
李延庆转头望向窗外,暗道:递交给朝廷的那封弹章,也该有回应了。
......
午后,窦仪正在午睡。
人到中年,精气神愈来愈差,每天中午不睡上两刻钟,窦仪整个下午都会昏昏沉沉。
窦仪盖着薄被,在躺椅上熟睡之际。
仆役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入内,将一个黄色信封放在窦仪身侧的矮几上,又轻手轻脚而出。
一刻多钟后,窦仪悠悠转醒,揉了揉眼角,转头就看见了矮几上的信封。
窦仪拿起信封,见上边有范质的署名,连忙起身来到桌前,用裁纸刀划开封口,取出信纸。
“啊?这是怎么回事?”
只看了一眼,窦仪就忍不住惊呼出声。
范质在信中告诉窦仪,李延庆通过御史留台上了封弹章,弹劾窦仪怠政懒政,对西京政务不甚上心,致使洛阳境内民心动荡、各地盗匪丛出不穷。
怠政懒政也就罢了,窦仪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点怠惰。
各地盗匪层出不穷?当窦仪看到这里,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不是就偃师县一起么?还是韩伦那厮的走狗干的,这各地盗匪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在往我窦仪头上泼脏水么?
窦仪暂且按下疑惑,接着往后边看。
范质声称自己会将这封弹章暂且压下,并询问窦仪在洛阳对付十阿父的进展,又问窦仪对这弹章是否知情,若是知情,其中又有何内情?李延庆又为何会上这封弹章?并希望窦仪能尽早回信。
窦仪看罢,将信丢在桌上,往椅上一靠,心中赌气道:你还问我呢?我要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谁知道那李延庆是怎么个想法?
瞪着桌上的信,窦仪瞥到了方才被他疏忽的信末日期,突然有所觉察。
嗯?不对!
窦仪板着指头算了算日子,李延庆那封弹章从洛阳发出的日子,不正是高锡送信的那天么?
他李延庆是怎么想的?一边让高锡给我送信,告诉我他只是与十阿父虚与委蛇,一边又向朝廷递我的弹章?
李延庆难道脑子出了问题?
这年头没有精神分裂这种说法,窦仪现在只觉得李延庆脑子出了问题。
正常人哪会有这种前后矛盾的举动?
但窦仪转瞬又想到:那李延庆上门拜访时,挺正常的,不像是个脑子出问题的人,总不可能这几天突然就傻了吧?
既然如此,李延庆递给朝廷的弹章,和他让高锡送来的信中,必然有一个是违背他本意的......窦仪很快有了结论。
那违背他本意的,是弹章,还是信?
窦仪心中仿佛有千只蚂蚁在挠痒,他现在只想当面问问李延庆:你小子到底站在哪边?!
咦?
窦仪的视线再度停留到信上,突然发现,自己有理由去亲自见李延庆了。
桌上这封信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吗?
他小子区区一介检查御史,竟胆敢弹劾三品西京留守,身为西京留守的自己找到留台或者他府上去,将他痛骂一顿,理由很充分啊!十阿父也没理由对这事情起疑心。
窦仪也是个行动派,有了念头,当即就要动身。
但他很快又觉得有些不妥。
自己身为西京留守,亲自去找一个监察御史理论,岂不是很丢面子?
应该将那李延庆直接叫到留守府来,当面痛批,这样才对。
窦仪当即叫来方才送信的仆役,高声吩咐道:“立刻去御史留台,告诉侍御史贾玭,就说他手下的李延庆上弹章污蔑本官,再将那监察御史李延庆给我叫来!要快!”
......
李延庆吃过午饭,就在屋中静静地读书。
读的是成都邹氏书坊最新刊印的一册大藏经,也就是一册佛经。
此时民间雕版印刷盛行,尤以后蜀与吴越国最为成熟。
因民间佛教盛行,民间书坊,甚至地方割据势力控制的官方书坊,都只会刊印容易贩卖的佛经或者日历。
唯有开封国子监,背靠财力雄厚的中原王朝,才会做刊印九经、诗词集这样的赔本买卖。
邹氏书坊虽在成都,但其刊印的佛经行销天下,洛阳当然也能买到。
李延庆对佛经其实兴致不大,但他喜欢收集这时候的刊印书籍,佛教书籍也是他探究这个时代的工具。
雕版印刷成本高昂,民营书坊以营利至上,刊印贩售的佛经必然都是在民间极受欢迎的那种。
李延庆手头这册大藏经,乃是当年玄奘法师自天竺取回经卷译本的一册。
其中生僻字不少,但既然能刊印贩卖,自然是市场广阔有利可图。
这佛教在后蜀到底有多盛行?对后蜀政权的影响力又有多少?李延庆看着手中佛经,眉头不自觉地有些紧皱。
正当李延庆钻研佛经之际,李石敲响了房门。
“郎君,留台的侍御史贾玭派来胥吏,说是有急事,要郎君立刻去一趟留台。”
“终于是来了。”李延庆合上佛经,起身道:“你去告诉那胥吏,就说我马上去留台。”
很快,李延庆打马来到御史留台,刚进到贾玭的公廨,就见到了一张臭脸。
贾玭板着脸端坐在公案后,身边是一名李延庆在窦仪府上见过的仆役。
“李延庆,你那弹章惹大祸了!”贾玭怒视李延庆。
李延庆轻松地笑了笑:“大祸?哪来的大祸?”
“你还有脸笑!”贾玭一巴掌拍在案上:“你可知本官身旁这位是谁?”
李延庆不慌不忙道:“不劳贾员外介绍,这位是窦留守的亲信,下官见过。”
贾玭刚想说“你小子肯定没见过吧”,却没想到李延庆竟会来这么一出。
“你如何认识的他?”贾玭惊了。
李延庆不再理会贾玭,转头看向仆役,笑着问道:“不知窦留守有何吩咐?”
仆役却没给李延庆好脸色,黑着脸回道:“我家阿郎知道李御史上书弹劾他,怒不可遏,要李御史立刻去留守府一趟。”
贾玭臭着张脸,在旁帮衬道:“哼,我当初就要你别上那弹章,你非上不可,现在你知道你闯多大祸了吧?”
李延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既是窦留守召见,那下官绝不推辞,这就去向留守请罪。”
当然,李延庆的慌乱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