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锡,比起郑翰可差远了...李延庆冷然道:“你抬头,看我身后。”
高锡不敢抬头,眼珠努力向上翻,瞥见李延庆身后空无一人,松了一大口气,身体也不颤抖了。
“原来还不是我上刑场的时候。”高锡一屁股坐在了草杆上。
李延庆质问道:“朝廷的旨意今日之内必然能到,你何必侥幸?”
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李延庆相当看不起高锡,此人虽然才高八斗,曾经也有一腔热血,敢于谏匦上书、针砭朝政。
如今高锡却沦落到只顾个人享受,枉顾国家利益,十足的贪官污吏,差点就酿成大祸,砍一百次都不为过。
但高锡毕竟是朝廷命官,自己与知州马崇祚未经朝廷许可,就将高锡下狱,其实是有违律令的,但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李延庆也在奏章中向朝廷禀明,想来朝廷对此也会宽宏大量。
可朝廷旨意至今未至,李延庆不免心生忧虑,范质不会真的要强保高锡吧?
真的不值当。
范质名满天下,应该不会如此草率吧...李延庆心中自我安慰着。
高锡盘坐于地上,慢条斯理道:“李推官,这并非侥幸,我自知铸下大错,但罪不至死,朝廷自会明察秋毫,今日便有分晓。”
怎么说高锡也当过一任推官,各种律令条例他了然于胸。
高锡不怕李延庆等朝廷旨意,他就害怕李延庆直接以“伙同叛民欲图谋反”为由,不等朝廷旨意下达就将他砍了,到时候他哭都没法哭。
可如今,见李延庆竟然要等朝廷旨意下达才会处置自己,高锡心中顿时就活泛起来。
受贿在此时属于“六赃”之一,高锡犯下的是“受所监临财物”,也就是向辖地内的下属或者百姓收取贿赂。
这其中按照处刑的上限,从高到低分别为主动强索、主动索取,以及被动收受,处刑最高能到流放两千里,无论如何都罪不至死。
高锡并未向郑翰索取一分一毫的财物,都是郑翰主动送上门来的,因此只能归罪到罪行最轻的“被动收受”上。
按照此时律令,收受财物的地方官最高只能罚“杖一百”,也就是廷杖拍屁股一百下罢了,虽然能下狠手,把人打得半身不遂,但至少高锡的命能保住。
好家伙,还嚣张起来了...李延庆现在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自己根本就不应该理会什么法律精神,前天晚上带亲卫闯进高府时,就该一不做二不休,当场将这厮给砍了。
事后朝廷若问罪下来,就以高锡在府上藏匿叛民欲图反抗为由,这样绝对可以敷衍过去。
但不论如何,郑翰谋逆,其中绝对有高锡的一份“功劳”,朝廷不大可能轻饶高锡......
心中越想越没底,李延庆没有再去理会高锡,干脆回推官衙门处理公务。
现在滁州少了判官,不少原本归属判官的公务,都由李延庆临时承担,每日处理的公务接近翻倍,再也不能如往日般悠然。
转眼就到了午后,孔目官娄斌与戴景终于是姗姗来迟。
娄斌不顾满头大汗,双手作揖:“禀报推官,一千坛好酒,一万斤肉食都已送抵军营,一万斤肉以一百头羊代替,皆已向韩刺史交割完毕。”
“辛苦你们了。”李延庆视线扫过两名属下:“等我派人向韩刺史确认,那郑家三千五百亩耕地的地契就归你们了。”
“多谢推官!”娄斌与戴景齐齐躬身。
‘嗯。”李延庆点了点头:“最近咱们推官衙门需要处理的公务多出不少,缘由你们也明白,总之,往后需要你们多加辛苦。”
“推官只管交给下官便是。”娄斌现在斗志激昂,他在娄家地位大涨,隐隐有追上嫡子的势头,而且宝贵官位也即将到手,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
这一切,都是因为娄斌抱准了李延庆的大腿,往后在周朝为官,娄斌还希望继续抱紧这条“大粗腿”。
娄斌深知,李推官家室显赫,等闲人都抱不上这条大腿,自己能有此福气,全仰赖老天将李推官安排来滁州,他发誓要继续把握这天赐良机。
所以李延庆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娄斌都会诚心实意地接受。
戴景也是这般心思,当即跟在娄斌后头说道:“推官只管放心便是。”
娄、戴两人都是当地豪强出身,比李延庆更熟悉滁州情况,又接受过良好教育,处理好一般公务绰绰有余。
李延庆只需在两人处理完后审核一遍即可。
将多出的公务交给两名可靠下属,李延庆去到一旁的耳房小憩。
昨夜喝得太多,又逢午后,李延庆真有点扛不住了。
睡了一阵,守在门外的亲卫敲响了房门:“郎君,知州请你去议事。”
恐怕是朝廷的旨意到了...李延庆当即睁开双眼,爬起身洗了把脸,快步赶赴知州衙门。
马崇祚已候在公廨门口,见李延庆到来,连忙迎上前:“李推官,朝廷的天使与圣旨到了。”
“圣旨有提如何处置高锡么?”李延庆现在压根不想管朝廷如何处置郑翰,他就想知道朝廷如何判处高锡。
马崇祚迟疑片刻,才徐徐说道:“圣旨有言,高锡虽收受巨贿,但念在其是初犯,不宜重判,当杖责五十,且滁州官吏短缺,高锡将继续出任滁州判官,待朝廷新任判官赴任后,再返回开封待阙。”
说罢,马崇祚俯到李延庆身旁,小声道:“而且看天使那架势,他是要亲自监督对高锡用刑,上头是要死保高锡了。”
“这可真是...放狗屁。”李延庆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狗屁倒灶的事情真发生在自己眼前,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有多愤怒。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