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旧不死心,毕竟周朝举全国之力南下,费尽全力才拿下七个州,其中不少州县还岌岌可危,这令郭荣如何能拉得下脸面撤回开封?又如何向战死的将士、民夫乃至供养军队的全国百姓交代?
行在的文官们也有些按捺不住,首相范质已不止一次建议郭荣撤军。
郭荣对范质的建议不置可否,他既不谈撤军,也不再指挥部队作战,将调兵遣将之权悉数交还给李重进,他就在行在里熬着,期望一场大胜,能让他名正言顺地将战争继续下去,又或是能让他风风光光地返回开封。
今日傍晚,新任命的淮南节度使向训,终于从开封匆匆抵达下蔡行在。
郭荣在账内接见了向训。
“星民啊,扬州的韩令坤治军不严,纵容部下鱼肉百姓,你到任之后,要替朕好生管管那韩令坤。”郭荣心中对韩令坤厌恶至极,即便韩令坤前几日才给他带来两份捷报。
“请陛下放心,臣到任后,定会还扬州百姓安宁。”向训身形匀称笔挺,端坐于椅上,紫色官袍仿佛替他量身定做,浑身上下并无多少武人的气质,倒像个饱读诗书的儒者。
“你办事朕总是放心的。”郭荣脸上挂着轻松写意的微笑:“你如何看淮南今日之局势?”
“臣以为,淮南局势尚未明晰,伪唐精锐正与张殿帅对峙于六合,此战可左右淮南大局,若是张殿帅完胜,则我朝在淮南七州稳如泰山,若张殿帅失利,则庐州以东难保。”向训并未遮掩,快口直言,这也是他能深得郭家父子两人信赖的一大原因。
郭荣轻轻抚着短须:“不错,寿州城一时难下,这淮南局势,全看张永德能否击破六合唐军了。”
寿州城依旧由李重进率军团团围困,这都快半年了,却毫无破城迹象,郭荣不再对攻破寿州城抱有幻想,也不催李重进强行攻城,围着就好,城里的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士气总有掉光的一天,届时寿州坚城自然会破。
如今,郭荣更希望南边的张永德能立下奇功,拖延南唐北上的步伐、消灭南唐的有生力量,替李重进破城争取更多时间。
向训见郭荣情绪甚好,趁机进谏:“但淮南毕竟离伪唐更近,张殿帅能胜得一时,却难连战连胜,臣以为,还是集结兵力于寿州城下,静待唐军北上决战更为稳妥。”
作为一名长于战阵的良将,向训早就看出周朝目前并没有能力,在淮南进行长久的统治,他对郭荣绕过寿州城南下的主张,也一贯持反对态度。
坐镇开封时,向训就不止一次向行在递奏章,希望郭荣能够暂缓前进的步伐,可惜这些奏章大多石沉大海。
“你是说要朕舍弃扬州、泰州和滁州?”郭荣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向训也不怂,顶着压力说道:“臣正是此意,而且不光此三州要舍弃,淮东四州也应当舍弃,只要攻破寿州,重新夺回这些州县易如反掌,不应太过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
“你...”郭荣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魏仁浦的干瘪嗓音:“陛下,滁州大捷!”
“滁州?可是张永德胜了?”郭荣兴奋之下从御榻上起身:“快,快把捷报呈上来!”
魏仁浦小跑着进入账内,将捷报递给内侍张守恩。
不等张守恩呈上,郭荣就迫不及待地跑下御座,从张守恩手中夺过捷报。
这时候打胜仗,不一定是好事啊...向训轻轻摇了摇头,跟着起身,来到魏仁浦身旁。
郭荣贪婪地看过捷报上每一个字眼,脸颊泛起兴奋的红晕:“好啊,张永德这仗打得漂亮,胜得痛快!”
这场胜仗,郭荣等得太久了,他一直承受着朝臣的压力,坚持不肯撤军,韩令坤虽然在扬州打了两场胜仗,但不过是击败了南唐的杂牌州军,意义不大。
张永德此番大破南唐禁军与建州兵,意义可谓非凡。
坚持如今终于等来回报,怎能令郭荣不兴奋?
“来,星民你也瞧瞧。”郭荣将捷报递给向训。
向训接过捷报,仔细读罢,给郭荣倒了一盆冷水。
“陛下,张殿帅固然战胜伪唐,但伪唐不过折损五千士卒,其余兵马安然撤过长江,稍假时日,便会再度杀回江北,这场胜仗实在说不上大胜。”
郭荣不以为忤,目光扫过向训与魏仁浦,高声道:“伪唐毫无疑问还要北上,朕要亲赴扬州督战!”
帐中三人闻言大惊失色,向训当先急呼:“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还请三思。”一向当墙头草的魏仁浦也沉不住气了,跟着出声。
内侍张守恩见状则继续保持沉默,反正有向训与魏仁浦出头,他也乐得置身事外。
“你们无需多言,朕意已绝,朕要亲自指挥扬州、滁州两州之兵,抵御北上唐军。”
在郭荣看来,伪唐此番战败并未伤筋动骨,势必还会继续北上,张永德能赢一场,但不能保证还能赢下一场,因为伪唐能够源源不断补充兵源,张永德客场作战,不可能再有援军。
扬州的韩令坤部虽然坐拥三万兵马,但他隶属侍卫亲军司,与张永德分属不同衙门。
若是强行让韩令坤部归属张永德指挥,难免会出问题。
郭荣亲赴扬州,则能轻松整合两支部队。
向训听明白了郭荣的意思,当即回道:“陛下大可派李重进南下扬州统管两军,李使相曾任殿前司都指挥使,如今又是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有他居中调和,当无大碍。”
“不可。”郭荣坐回御座,驳斥道:“李重进与张永德恩怨极深,怎可让他们两人携手作战,那岂有获胜之理?”
坏了,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向训一时慌张,难以组织语言反驳。
魏仁浦见状也缩了回去,他当然不希望郭荣亲自南下,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大周朝十有八九就完蛋了,帝位估计会落到哪个强势节度使手上,或者某位禁军高级将领头上,届时他魏仁浦可就再难执掌枢密院。
可见到此情此景,魏仁浦也不敢轻易招惹郭荣。
郭荣扫视座下三人,语态威严:“就这么定了,魏卿,速去准备南下事宜。”
魏仁浦恭谨地回道:“是,陛下。”
你?!向训转头怒视魏仁浦。
魏仁浦却轻轻别过头去,他倒是想到了军中缺粮的借口,但却不想再去反驳郭荣。
很快,圣上要亲赴扬州的消息,就在营内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