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早就知道。”李重进放下酒杯,淡定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塞入嘴中。
李延庆当即问道:“阿爹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
李重进抬起左手,打断了三子:“郭荣那点心思,当然逃不过为父的法眼,为父这是在给咱们李家留后路。”
留后路...李延庆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了?”李重进端起酒杯:“说来听听,看看你是否真的明白了。”
李延庆稍稍组织了一番语言:“我们李家举大计的前提,是郭荣在几位皇子长大之前早亡,而若是郭荣没有早亡,我们的大计自然就无需开展,那我们李家就将继续为朝廷效命,大哥一直对郭荣忠心耿耿,届时也能协助阿爹维持住我李家的权势。”
李重进欣慰地看着三子:“你一直聪慧,往后李家还得多多仰仗你,不过你这次只看到了一部分。”
“阿爹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李延庆微微一笑:“阿爹任由大哥崇敬郭荣,应该还有迷惑郭荣的用意,我没猜错吧?”
“你啊,果然是一点就透。”李重进倍感欣慰:“你大哥生性厚直驽钝,本来就不适合操弄诡计,为父当然不会让他掺和到咱们李家的大计中,而他恰巧在宫中当殿直,正好可以用来迷惑郭荣,倒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阿爹此法甚妙,只是大事若成,我们如此瞒着他,到时大哥会不会想不通,因此心生怨念抑郁成疾?”李延庆却生出了一丝忧虑,这类事情在历史上也有过先例。
李延庆害怕到时候自己和父亲瞒着大哥造了周朝的反,大哥会接受不能,毕竟他是如此地崇敬郭荣,而自己与父亲却要颠覆郭家的王朝。
“这却无关紧要。”李重进不以为意地夹起几块爽脆嫩滑的凉拌鸡皮:“你大哥虽然驽钝,但并非蠢材,届时想个三两天,总能想明白,你无需为此而担忧,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乌衣台和学习上,这两件事更为要紧。”
李延庆当即应道:“是,我会多加用功,来年三月定能一次通过。”
李重进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再喝两口酒就回去歇息吧,时候不早了,为父也要歇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去侍卫亲军司巡视。”
......
李延庆走在石径小路上,地面上树影随风摇曳,抬头一看,天净无云,一轮皓白的皎月高悬夜空。
望着几乎满弦的明月,李延庆顿时反应过来:“今日,是九月十四啊。”
明日便是九月十五月圆日。
疲劳感从李延庆心底生出,转瞬间便扩散到全身内外。
“好累,既要学习枯燥冗长的律令,还要兼顾着乌衣台、朝堂还有家庭,日日紧绷着心弦。”李延庆突然对如今的生活感到一阵厌烦,但很快就将这种厌烦感压入心底。
自己已经不再是李庆了,是李延庆,此刻最要紧的事情,是拯救李家......
李延庆缓步走回一心院,铃儿正立在院门前,手中大红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见自家郎君归来,铃儿提着灯笼小跑着迎上前来:“郎君,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铃儿...”李延庆突然心生悸动,向前一步,用力搂住了铃儿。
这一年多来,李延庆早已习惯了铃儿无时无刻的悉心照料,但此时此刻见到铃儿关切的神情,莫名被扰动了心弦,不能自已。
“郎君?”铃儿踮起脚尖,勉强将小脸搭在李延庆的肩头,提着红灯笼的右手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年多来,李延庆对铃儿一直规规矩矩,铃儿以为自己真要等到自家郎君成婚,才能真正成为郎君的妾室。
紧紧抱着铃儿娇柔的身子,抱了足有半刻钟,李延庆才缓缓松开,双手依然握住铃儿的双臂,让她面朝自己。
望了眼月光下铃儿低垂的红润俏脸,李延庆忍不住又抬起头看向皎白的皓月。
铃儿觉察到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灼热视线消失了,悄咪咪地抬起头,却见自己郎君正出神地望着天上明月。
“郎君。”铃儿忍不住出声提醒:“院外风大,明月常在,还是进院再看吧。”
明月常在...李延庆突然大笑出声:“是啊,明月常在,我此时此刻看到的明月,不正是彼时彼刻的明月么?”
李延庆想家了,即便二十一世纪时他租住的只是间二十个平方的陋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家,那个曾是他归宿的地方。
铃儿全然听不懂李延庆在说什么,只觉得很高深的样子,而且郎君两只有力的大手夹得她胳膊生疼。
“郎君,奴婢疼。”铃儿鼓起胆子说出口。
李延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全然被明月所吸引,两只手不知觉间用力过大。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李延庆收回双手:“铃儿,咱们回去吧。”
“是。”
铃儿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李延庆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一心院。
进了院门,李延庆不急着进屋,将树下的躺椅搬到空地上,躺下身,整个夜空尽收眼底。
明月、繁星,离自己天遥地远,伸出手又仿佛触手可及,李延庆出声:“铃儿,你想家吗?”
铃儿侍立在一旁,声音轻柔:“奴婢此刻正身处家中,如何会想家?”
“我指的是宋州的那个家,那里有你的生父生母。”
“那里虽有奴婢的生父生母,却不是奴婢的家,奴婢是郎君的人,郎君在哪里,哪里便是奴婢的家。”
“是么......”李延庆突然乏了,就在躺椅上闭上了双眼,去找寻梦魂萦绕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