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狭窄。
错综复杂的小巷交织在这里坊闾里之间。
名义上虽说是同为这长安城之人,可这阴暗的下九流寄身之所,和远处那鳞次栉比的摩天琼楼,又有何相似?怎能说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呱——呱——”
粗粝而嘶哑的鸦啼声从天边落下。
越阳楼抬起手,将漆黑的飞鸟接在手指之上,搔了搔这机灵鸦儿的下颔,借着这些他顺手新造的“耳目”,随着群鸦行空,视角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天穹之上,俯瞰着长安那畸形的繁华。
虽然经历了五代十国之乱,距离前朝那大唐盛世,如今已是将近数百年过去。
可这长安城的霓虹光影,却依旧是如此的绚烂迷离,如梦似幻,假如是夜晚身处其中的话,初至此地,定然便会在其中迷失。
但……
若说这霓虹就是富人们的天空的话。
那么在阴暗的城市边缘之中,廉价的建筑废弃板材所搭成的漏雨屋顶,便是长安城里穷人们低矮的天空。
跟随着陈老头轻车熟路的走入街巷里坊。
看着周遭的景象,说实话,这确实是也有些出乎越阳楼的预料。
按照陈元卿每年都会照样托人带回孝敬的说法,以他打生打死得到的这笔钱的庞大,本应是足以让陈老头摆脱原本这种生活的,但哪怕是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在眼前,可陈老头却依旧默默的选择了不为自己动用这笔钱的一点,而固执的为自己这不孝的儿子留着。
虽然本身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很蠢。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越阳楼却也是感到了这对关系似乎并不和谐的父子之间,那说不出来具体的别扭感情。
在跟着陈老头进入了一处隐蔽的小楼宅院后。
将胡都古和陈元卿两人安置好,一时间,等待这俩人醒过来的过程中,这一老一少的,也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还是越阳楼首先打开了话题,颇为八卦的探听起了这陈元卿的过去。
人老了嘛,自然就会话多。
对于这越阳楼的好奇之意,陈老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就讲出了一个似乎并没有多么曲折狗血的故事。
武行嘛。
好勇斗狠、争强好胜。
不管编故事的文人总喜欢为“江湖”赋予什么诸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美好幻象,进行艺术性的加工改编。
而武行的本质,剥开那些编织的华美包装,始终也不过只是最低贱的拿命换钱罢了,不仅不美好,而且还异常的丑陋。
每一个为人父母者,自然都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不要重复自己的老路。
而这对于陈老头而言,当然也是同理,只不过他家的这个不孝子,却一向是行动力很强,在受到父权的规训之前,陈元卿便已经先斩而后奏,投身到了这个每个父母都不愿意为孩子安排的行当之中,满怀热忱的进行习武。
木已成舟。
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再改变,陈老头感到自己教育的失败,所以也就不指望依靠自己没有皮带威慑的嘴皮子,说服陈元卿放弃投身武行的念头。
接下来,就像是一如那些讲都已经讲烂了的故事所说一样。
父亲固执、儿子叛逆,两个男人谁都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错,反倒互相嗤笑对方守旧的老鬼、无知的蠢货,导致两者之间的关系,渐渐越来越陌生,最终甚至是到了不相往来的地步。
然而。
在这之后,关于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
在越阳楼的面前,陈老头却是给出了出乎人意料的答案:“我知道他就是那种会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光凭言语也不可能说服,那既然如此,作为父母的,我除了支持又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我不懂武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办法给他什么物质上的支持,但我知道,干这一行的,最忌讳就是祸及家人……”
陈老头叹息了一声:“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还是他的弱点一天,既然没办法给他实际上的帮助,那我也就只好表现的和他断绝关系不相往来,最好让谁也不会认为可以通过我来威胁他这个不孝子了。”
“而他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也从未曾回家过?”越阳楼若有所思。
“或许吧,谁知道呢。”陈老头再度叹息了一声,刚起身想泡杯茶,润润口,可结果没想到,本应该好好沉睡着的陈元卿,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苏醒了过来,一脸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陈元卿本来也只是被那条手臂疯狂浸染了而已,越阳楼锁死了他血肉的变化之后,没有源头,剩下来的疯狂自然会渐渐消退。
这本该是一件异常合理的事情,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偏偏是如此巧合的在此刻苏醒了过来而已。
“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见到自家老爹发问,陈元卿虽是不答,可从沉默的态度间,却好像是又是什么都说出来了一样。
他还能怎么样?难道开门见山就直接说:‘哈哈哈,老头子你真情流露的丢人场景,我全部都看在眼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