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杜书海颤巍巍地喊了一声,见她无应答,两鬓苍苍的男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努力想要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又唤了一声:“是爹爹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你如今怨恨爹爹也在情理之中……都怪我,秉公执法又如何?铁面无私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爹爹后悔了……”
“蔓蔓,和爹说说话,我知道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就是不要不理爹爹啊,咳、咳咳咳……”
中年男人嗓音沙哑,宛如被沙子磨砺过,他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又落在风里。
杜蔓突然感觉脸上凉凉的,原来她早已泪盈于睫。
她只是不想面对,只要她装作不知道,杜老头就能和过去一样,永远热忱地投入政务,腰板挺直,心怀苍生与百姓。
只是杜蔓知道,终究不一样了。
杜老头居然开始动摇了为官多年的信念,这对一个几十年来始终忠于君主,忠于百姓的严肃老头来说,几乎是整个天塌下来了。
杜书海的脸上布满皱纹,脸颊消瘦凹陷了进去,他冲着杜蔓的方向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发顶,就像以前一样。
他摸了个空。
有些手足无措。
他现在像是一个茫然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去应对眼前的场景。
牧萱站在一旁,体力有些透支,喉咙涌上来一股腥甜,她皱了皱眉,压了下去。
月白色长衫的女孩转过身去,眼泪悄悄打湿了长睫,沾染了衣襟,她咬着牙哽咽着,倔强地不肯说话。
直到听见父亲失魂落魄一般,喃喃自语地反复认错,她心头涌上尖锐酸楚的疼,像是那日钝器刺破了心脏的感受,有一丝丝的凉意,还有无尽的黑暗席卷,铺天盖地的悲伤如跗骨之俎一寸寸啃食着女孩的愧疚的心灵。
杜蔓猛然转身,泣不成声道:“不是这样的!”
“我……我没有怪你,爹,蔓蔓没有怪你。”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官,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坐在书房里整理那些朝廷政令,你要思考对策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要审决诉案、考核下属……每天有很多事要忙。”
“我、我很崇拜那样的人,每次我说讨厌迂腐的读书人,只是因为你总是不听劝,要为了别人弄伤自己。”
“但是我明白,蔓蔓心里明白,爹爹是在为了百姓做实事,你明明也可以像那些老油条一样欺上瞒下,可以装作不知道,让底下的人去大致安排了,可你还是亲自去了,因为不放心,因为要让每一个政策落到实处,爹爹亲自做了示范,累弯了腰累出来一身的病。”
“有那样刚正不阿的父亲,我真的感到骄傲。我、我不恨任何人,爹爹不要自责。”
杜蔓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笑来,那弯起的弧度让人心碎,她就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落在了蛛网里慢慢地死去。
折断了蝴蝶翅膀的凶手,却还在牢狱里叫嚣着无罪。
何其讽刺。
杜书海心中愤怒的浪潮快要把他淹没,如果当初他努力检查一下那些护卫,如果十多年前,他没有因为心软免了那家人的连坐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