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咏霖说的没错。
陆游通读洪武政论之后,也是这样认为的。。
底层民众不掌握知识,自发的反抗除了极少数特例,基本上只能达到暴乱的程度,难以实现反压迫和剥削的真正目的。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
明路,不是原本就存在的,需要有人发现,有人指引,有人带着他们跨越千山万水,荡平荆棘,然后才能走下去。
而这样的人,往往来自上层,只有他们能学习,能独立思考,率先发现王朝文化的虚伪之处,率先挣脱思想上的束缚,并且最终得出正确的答案,然后引领民众。
这对于个人的需求实在是太高了,几乎是一个人的思想觉悟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们原本就是受益者,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原本就不用为生活发愁,原本就能享受奢侈的生活,快乐无边,一点苦头也不用吃。
可他们没有沉溺于此,反而毅然决然走到了统治阶层的对立面,转过身子,与被压迫者站在一起,带着他们奋起抗争。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于是陆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苏咏霖。
“陛下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说不是, 务观先生,你信吗?”
陆游摇头。
“不信, 如果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明国也就不会是如今的样子了。”
“对, 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明国不过就是一个稍微强一点的宋国罢了, 绝对不会有如今的一切,我会让明国强大,但是这种强大是建立在对民众的压迫和剥削的基础之上的。
你会见到农民有田地可以耕种, 但是绝对看不到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你可以看到农工老老实实做活,但是他们身边一定有拿着武器和鞭子的士兵在监督,这和历朝历代开国之初都没什么不同。”
苏咏霖缓缓道:“若是不能做出改变, 我建立的国家最多也就是下一个李唐,李唐虽强,到底还是走上了历朝历代的老路, 我不愿意建立这样的国家。
若然如此, 我何必离开南朝?我直接在南朝考科举当官,做人上人,享受荣华富贵, 不好吗?我直接和士大夫们泛舟于西湖之上, 吹着暖暖的西湖风, 不好吗?”
陆游想着那般的场面,感觉那样的场面异常的鲜活,仿佛直接就能从脑海里跳出来变成真的。
这太有可能出现了。
他为此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所思所想, 非常人也。”
苏咏霖笑了笑。
“我有种感觉,务观先生,你也是这样的人。”
“我?”
陆游苦笑道:“陛下为何这样说?我不过是一个无能之辈罢了, 金国还在的时候,我不能帮助大宋北伐中原, 金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让大宋变得更强,让农民少吃点苦头,我只是一个自怨自艾的无能之辈罢了。”
陆游回忆往昔, 常常深恨自己的无能。
年轻时不能守住妻子, 眼睁睁与爱人分离, 痛苦半生, 人到中年,又不能贯彻自己的理想,一直都在随波逐流,嘴上说着要战,可事到临头,却什么都做不了。
午夜梦回,他常常为此叹息流泪,深恨自己的无能,深恨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他沮丧之际,苏咏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陆游的一只手。
“你不是无能之辈,你只是没有找到你可以做的事情,你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将你的才能发挥到最大的组织。”
“陛下,这……”
“每一个能够觉醒的人,每一个能够迈出这一步的人,都是勇敢的人,而一个勇敢的人,怎么会是无能之辈呢?”
苏咏霖笑了:“南朝不能用你,是南朝的损失,而大明欢迎你,务观先生,你虽然不是中原出身,但是我相信你在大明可以找到你愿意为此付出的事业,你愿意加入大明朝廷吗?”
苏咏霖开始了正式的对陆游的招揽。
陆游的心情就非常复杂。
他明明比苏咏霖大了十好几岁,明明年龄都能做苏咏霖的父亲了,可是此时此刻,他感觉苏咏霖的气场已经完全盖住了他,他在苏咏霖的面前成为了一个完全不能说不也不愿意说不的人。
他感觉苏咏霖的身上在发光,而他变成了一个有这原始趋光性的生物,面对这种光芒毫无抗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