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岛津光久亲自迎接自己,朱之瑜十分不好意思。这些年旅日,说心里话,日本人对自己真不错,管吃管喝管住,还捐银子助大明抗清,又热情好客,亲迎至门口,可自己却带了封斥责人家的书信。面子一时挂不住,好在,他现在是朝廷命官,为官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事,经历得多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一见朱之瑜,岛津光久立即深鞠一躬,“先生这样的大才能来我鹤丸城,在下何其幸也!”
他越客气,朱之瑜脸越红,连忙回礼道:“予此次特为两国邦交而来”。
“哦,先生何以教在下?”
“予带来了大明台湾巡抚给您的一封信札。
岛津光久将朱之瑜请入殿内,奉上香若、果盘,然后拆信观看,越看脸色越沉,直气得双目喷火,左手直摸胡须。
不好,父亲想杀朱夫子!
知父莫若子,岛津纲久吓了一跳。每当父亲考虑是否杀人时,便会用左手摸胡须,摸着摸着,若是往下一拉,此人便必死无疑,若是又松开手,那便化险为夷。
还好,岛津光久摸了半天胡子,又松开了手。
不过脸上怒气仍盛,质问朱之瑜道:“先生旅日期间,我日本国安排的馆舍,是否舒适?”
“十分舒适”。
“侍奉饮食衣物是否周全?”
“非常周全”。
“我日本士民对先生是否尊重?”
朱之瑜叹了口气道:“尊重之极!”
岛津光久将桌案一拍,怒道:“我日本国视大明为兄弟之邦,萨摩藩更是视先生为良师益友。先生今日竟然带来一封杀气腾腾的信,指责我萨摩藩侵略琉球,要与我兵戎相见。先生便是这样回报日本的友谊吗?”
朱之瑜被说得面红耳赤,不过他毕竟做了多年诲人不倦的教书先生,口才是极了得的,反应也快。
迅速起身向岛津光久深施一礼,说道:“予在日本数年,承蒙照顾,早已视日本为第二故乡。正是为了回报日本,予才自告奋勇,请求担当信使,去藩主处传书啊!”
“哼,此言怎讲?”
“藩主有所不知,那琉球王尚质派正议大夫蔡祚隆去了南京。那蔡祚隆长袖善舞,结交朝廷权贵,口才又了得,到处讲说萨摩藩侵占了他们五个岛,又逼他们签了《掟十五条》,还污蔑贵藩杀人放火、掳掠财赀,惹得圣上龙颜大怒,要发兵讨伐贵藩,还要派两万兵马入驻琉球。是予百般解劝,才将两万人减少到三十六人。那台湾巡抚俞图南强硬好战,一心想派兵从台湾的宜兰、花莲出发,直抵琉球。又是予对他说,先礼后兵,方才修书一封,让予带给藩主。予用心良苦,藩主不知也”。
听朱之瑜这么一说,岛津光久神态缓和了下来。
“主公,琉球在番奉行急报”。
萨摩藩在琉球设有在藩奉行,专门监视琉球的一举一动。
岛津光久拆开急报,果如朱之瑜所言,明国派了三十六个人至琉球那霸港,还在台湾的宜兰、花莲港部署了舰队。
对朱之瑜又客气了几分,“先生,贵国的皇帝被琉球人骗了。当年丰臣秀吉远征朝鲜,令琉球人出兵。琉球兵不善战,请我萨摩藩替他出征,因而欠下我藩大笔军费。没钱还,便签了《掟十五条》,割让五个岛还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怎么能说是侵略呢?”
朱之瑜说道,“藩主放心,予一定将此事告于陛下”。
“请先生转告大明皇帝,我萨摩藩尊重琉球国的独立,但是他们必须遵守《掟十五条》,那五个岛,我萨摩藩绝不会归还!”
朱之瑜一笑,日本人就是这样,看着客气,可吃进嘴里的东西,打死都不肯吐出来。不过圣上也无意出兵帮琉球人夺回五岛,只要日本人肯维持现状,保证琉球独立,便是外交胜利。
当下便应允道:“藩主放心,只要萨摩藩不吞并琉球国,大明和日本的友谊便是牢不可破的!”
“对,牢不可破”,岛津光久大笑,吩咐摆宴席招待朱之瑜。
朱之瑜惊讶地发现,自己带了封气势汹汹的信给日本人后,日本人对自己的态度反而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