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有小股兵力奇袭韩城,破城后,将韩城劫掠一空,全城军民俱为屠戮。消息传来,军中更是人心惶惶。
唐中元愈来愈深刻的意识到,战事再拖下去,自己费尽心力经营的关中就要毁了。
他已看到了败象,却不明白为何如此,明明战场上还有过小胜。
必须做一个决断了……
翌日,瑞、清大军再次对决于野。
杀气冲天,尸横遍地。
双方陆续压上自己的兵力,唐中元不再保留,眼看多尔衮只剩下两万中军,他当先派出老营主力。
这是今日不决出胜负不罢手的意思。
火铳声响彻,一排排燧发火铳吐出弹药,直到最后一颗。
他们没有独立制造火器的能力,也没有稳定繁盛的后方支撑他们长久作战,直到把优势化为胜势。
于是,只有凭一腔血气继续杀敌。
“换大刀!”
步卒们丢掉火铳,扬起刀,向清军的阵营中大步迈去。
唐中元走下观战台,跨上战马,高扬长刀。
“弟兄们,朕与你等同进同退……”
吼声传开,四野欢腾。
“吾皇万岁……”
唐中元仿佛找回了曾经征战沙场的岁月,他感到热血再次上涌,把那些在皇宫里沉淀的暮气一股脑地冲散。
他受够了坐在龙椅上听臣子们抱怨。
只有这一刻,手握长刀,听到将士门由衷的呐喊,他才感受到自己是谁。
“杀……”
瑞军士气大振,血气被推到最沸腾的顶点……
~~
博洛放眼望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腾腾杀气。
“摄政王,是否把中军再压上去?”
“等着。”多尔衮淡淡回应,语气里是绝对的自信,“他先撑不住了,那就必然要输。”
博洛道:“可是……瑞军已经全部压上来了……”
“本王让你等着。”
博洛依然不安,他担心清军抗不住瑞军这样悍不畏死的冲锋。
然而,只见一杆大旗缓缓倒了下去。
那是唐中元的高牙大纛,威风凛凛。
它就连倒下,也显出骇人的气势,缓缓而落,轰然砸在瑞军当中……
博洛只望得到腾起的尘埃。
千里镜中,能看到有人疯了一般地嘶吼着。
隔得太远,他只听得到战场上嘈杂的呼喊,却听不到那些人在喊什么。
“传令下去。”多尔衮开口说道。
他声音还很平淡,但却有抑制不住的颤栗,兴奋和狂喜随时要冲破这份平淡。
“把中军压上去,击溃这些泥脚子……”
~~
“砰!”
火铳吐出子弹,直直的射向唐中元,穿过他的脖颈。
他有一个举刀格挡的动作,但慢了一点……
一铳之后,又是一排子弹激射而来。
“砰砰砰……”
唐中元的亲卫正在热烈的气氛中驱马向前,再回头保护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
李柏帛张大了嘴,声音是哑的,仿佛是从天边传下来的。
他亲眼看到百余瑞军打扮的骑兵从另一边汇过来,还没分清是哪个将领的人,对方忽然开了统。
脑子里“嗡”的一下,李柏帛像是失去了意识……
“陛下……”
侍卫冲了上去,周围一片人仰马翻,李柏帛抢过去,一把扶住唐中元。
“快!医官在哪?!快啊……”
血从唐中元的脖颈间不停涌动,他的皮肤苍老得厉害。
他还有抽搐,显然是疼得厉害。
李柏帛看到他微微摇着头。
“成王……败寇……早就知道……你带弟兄们……保全……去……”
说到这里,他伤口里咕咕作响,已然没了声音。
李柏帛心恸得厉害,放声大哭。
“陛下啊……”
……
“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有人高声大喊着。
李柏帛抬起头,透过泪眼朦胧,看到大纛轰然砸落。
远处的战台上,有一个身影匆匆跑过。
是高兴生……
为什么?
李柏帛没有证据,但猛然断定就是他做的。
他努力抱起唐中元的尸体,不停调派着人手去捕杀那百余人,但场面太乱,许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拿下他们!”
大火从瑞军大营中腾起,手足无措的瑞军没头苍蝇一样慌张奔走,恐惧弥漫开来。
大溃败渐渐形成……
~~
高兴生离开战台,看着营寨中燃起大火,迅速挥动马鞭,飞驰而去。
一开始,他从未想过要投降。
但当时他出使济南,随从里混入了清军细作就很让人恐惧。尤其是事后发现,那个叫萨马拉的细作随时可以取自己性命……
之后,王笑高兴生递消息回京城。
当时京城都被包围了,但高兴生还是做得很好,一路小心翼翼,从山林间穿过清军的包围圈,并且……进入了吴阎王的大营。
他没有想到的是,会在吴阎王军中见到范文程。
高兴生当时认为吴阎王都投降了,瑞朝大势已去,那也没办法,交了投名状,保了一条命。
范文程却只让他回到瑞朝隐藏起来,似乎并未准备动这条线。
一直到唐中元突围回到西安,高兴生也曾侥幸地以为,这件事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他渐渐发现,时间过得越久,他越难回头了。
他怀念更繁华的京城,那里有他占据的锦绣府邸,醇酒美人,西安却什么都没有。
他渐渐也看得出来,唐中元失去了再次问鼎天下的可能,早晚必败。
同时,范文程也终于开始紧逼过来,不时索要瑞朝的情报,并让他收买死士,准备了整整一年。
高兴生知道,凭自己留下的罪证,一旦被揭露,唐中元必杀自己……
这次,清廷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离间刘循,打乱瑞军的兵力部署,同时让高兴生的死士们拿到瑞朝火器,伺机在大战最酣时除掉唐中元。
没办法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高兴生本以为自己会很悲伤,但这一刻,他脑中想到京城里的荣华富贵,忽觉得比起这些,与唐中元那十余年的交情又算什么?
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唯有钱权不会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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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万人争相溃逃。
渭水成了赤红,因尸体断流。
尼雅哈脸色挂着淡淡的傲然与不屑。
正是他施谋用略,离间了刘循,让高兴生布置了这一切。
这场大胜,论功行赏,他当为第一。
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最主要的差事是什么……进入西安,替娘娘除掉那个孩子。
在尼雅哈心里,做这一件事并不仅仅是为了娘娘,而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女婿。
——不,为的是一个全新的满蒙汉结合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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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的山腰上,有人举着千里镜看着清军追杀溃军的场面。
“抱歉,还是来迟了一步。”
“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的……自古造反这种事,千万计的白骨也未必能堆出一个成功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