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贝勒之尊、叶赫部金台吉的儿子、先帝的表亲,她自己则是察哈尔蒙古的格格,女儿配个阿哥、贝子也是使得的……配一个捡来的孩子?
哪怕是太后娘娘捡来的……
“太后娘娘,这……要不等尼雅哈出征回来了,我与他商量一下?”
苏茉儿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她知道娘娘上次就很喜欢纳兰明绣,只是觉得她比小阿哥大了三岁……如今娘娘做了决定,你墨尔齐氏还敢挑三捡四?
墨尔齐氏感到苏茉儿目光不善,连忙低下头,感到惶恐起来。
没想到布木布泰却只是道:“是也不能强求,你写封信问问尼雅哈也好……”
~~
快马三百里加急。
一封家书与一封秘信以最快的速度从京城送到了蒲坂津的清军大营,交在尼雅哈手上。
尼雅哈独自在烛火下挑开封腊,渐渐动容,最后眼中显出大喜之色。
他兴奋地弹了弹手中的信纸,提笔回信。
当最后的“谢主隆恩”四字写罢,他出帐递了回信,眼中喜色依旧,回来后又接连把那封家书看了好几遍,想要烧掉,最后又收回袖中……
这夜入睡之时,一个念头从尼雅哈脑中泛起,如火星落在草蔓之中。
他忽然想到,爱新觉罗对自己有什么恩义呢?
是把自己的法玛劈成两瓣的恩义?
是把自己的阿玛活活缢死的恩义?
皇太极刻薄寡恩之人,一辈子都在忌惮压制自己。若非爱新觉罗宗室大将凋零,如今能用自己领兵吗?
哪怕到如今,多尔衮对自己有信任吗?
……
被压制了一辈子的世仇忽然如野火一般在心中燃烧起来。
尼雅哈曾以为自己忘了,但年幼时的一幕一幕渐渐清晰起来……
叶赫城在大火中燃烧,阿玛自焚未死,努尔哈赤死死勒住他的脖子,而年幼的自己领着部落的臣民跪在地上……
烈烈大火,传来阿玛愤怒的狂呼。
尼雅哈猛然惊醒。
他终于在二十余年之后继承了他阿玛以及整个叶赫那拉的不共戴天之仇。
“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建州!”
~~
西安。
“建虏渡过黄河了?!”
桌子被掀翻,满桌的盘子摔碎,菜肴洒了一地。
唐中元站起身,脸上已是悖然大怒。
然而,李柏帛、刘循、高兴生等人都听到唐中元膝盖骨上传来“嘎达”一声响。
那是年纪大了,骨头脆了的声音。
没有人就着这点小事说什么。
文武大臣跪了一地,请罪声此起彼伏。
李柏帛道:“我们并未在山西布置重兵,山西文武皆是楚朝降官,一路望风而降。建虏进兵神速,黄河守将未能及时阻止建虏过河……”
“朕是问你,建虏是怎么渡过黄河的?!”
“禀陛下……收……收麦子……”高兴生喃喃道:“眼下到了收麦子的时候,士卒都回家收麦子……得知运城被破,来……来不及……”
“收麦子?!”唐中元一脚踹飞御案,吼道:“收麦子?!”
他前阵子还很高兴,麦子快熟了,察事府又从介休运了许多粮食回来。
当时建虏楚军还在上党鏖战正酣,大瑞朝有种马上要从饥困中熬出头的样子……
一转头,措手不及地,整个防线被建虏捅了个大缺口。
谁都没有想到。
整个大瑞朝,没有一个文武官员想到建虏会突然放弃攻打北楚,偷袭大瑞……
“一群废物!”
李柏帛磕了一个头,道:“陛下,当初若联楚抗虏,何以至此?臣认为当此时节,当速派使节请北楚出兵山西,断建虏后路……”
“放屁!”
唐苙匆匆赶过来,见了殿中情形,也连忙跪下请罪。
“禀父皇,现已探明建虏兵势,博洛领六万大军从蒲坂津渡过黄河。另外,多尔衮又亲领两万大军从大同赶来,已到运城。加上山西各地降兵,恐有十万众……介休城尚未运出的粮草已被建虏劫走,建虏又四下劫掳,陕地才熟的麦子多被割走……”
唐苙还在说着,唐中元赶到他面前,抬起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唐苙知道这一脚是为了什么了,翻身而起,又磕了一个头,继续道:“建虏并未马上攻打西安,而是南下准备渡过渭水,似要先打潼关……”
“潼关?!”有臣子大喜,喊道:“陛下,或许多尔衮只是想从潼关借道,攻打楚朝……”
他话音未了,整个人被唐中元一把提了起来。
“陛……陛下……”
“借道潼关?老子终于知道楚朝是怎么亡的了……滚出去!”
……
李柏帛看着那官员跪在地上,磨着膝盖一点点爬出大殿,脸上忧色更浓。
他努力整理着思绪,开口道:“看来,哪怕隔得这么远,多尔衮更忌惮的还是北楚,他这是要先确保潼关在自己手上,保证随时可以兵指河南。同时防止北楚出兵支援我们……”
高兴生抬头瞥了一眼唐中元的脸色,道:“多尔衮这狗东西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叫他有来无回……”
他确实很懂唐中元的心思。
但这个时候,没人理会他这些马屁了。
李柏帛道:“潼关只怕是守不住了……臣请陛下速调各地兵马勤王,同时坚壁清野,固守西安待援。”
唐苙道:“不可,西安城粮少,固城而守,守不了多少天的。”
唐中元却已冷静下来,负着手踱了几步,问道:“唐节回师到哪里了?”
“算时间,只怕还未到榆林……”
“太远了。”
唐中元喃喃了一声,转头看向地图。
他的地盘很大,西至肃州、北至宁夏、南至汉中……但勉强能称的上肥沃的也只有小小的关中。
换言之,没有纵深的余地了,或者原本有个山西……
大殿上安静了好一会。
刘循想了想,道:“陛下,不如退往汉中,联合张献忠共击建虏?”
李柏帛与唐苙对视了一眼,没有作声。
他们也不好说这提议是好还是不好。
唐中元如自语般低声道:“要是以前……朕退了就退了……老了啊……”
他挺了挺身子,满是威严气概,大声道:“传旨,朕要御驾亲征,与多尔衮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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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柏帛回到家中,不声不响地坐在书房中对着地图沉思。
直到夜深,汤小霜端了饭菜过来。
她与李柏帛早年有个孩子夭折了,如今又有身孕,已怀胎四月。
“相公在想什么?”
“你说……孟先生若在,能否料到多尔衮会转头攻打我们?”
汤小霜问道:“相公是在自责吗?”
“若是能早些料到,不至于如此被动,建虏有没有渡过黄河对战事而言天差地别……”
李柏帛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低声道:“艾胜楠上次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王笑认为我们瑞朝中枢有建虏细作?”
“博洛渡黄河的时间点太可疑了。”
汤小霜道:“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哪个能是叛徒?一定要说,我认为是刘循。”
李柏帛眼露沉思,却没就这事再说什么,拉过汤小霜的手,道:“我会随陛下出征,此战若胜,我大瑞或可取天下……但万一战事不利,会有人护送太子殿下去汉中。到时你勿随殿下南下,随陈姑娘、花枝她们带着小公子走吧……”
“相公……”
“谁都没有说,但山西之战后,天下的形势也渐渐明朗了,所以陛下不愿意再和以前一样转战四方。”
汤小霜摇了摇头,道:“我要与相公同生共死。”
李柏帛抚着她的肚子,微微笑了笑,道:“又未必会输,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听我的。”
他有些喟叹,心道,不论如何,这孩子总该能在太平盛世里活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