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北之地干燥,风沙大,气候比起江南实在是恶劣,石梦农呆到现在只觉浑身都是病,再这样下去也没几天活命了。
以前他觉得自己是社稷栋梁,在韩城时牧守一方、在南京时为国决策,如今发现那些才干能得以发挥,是因为自己是‘士’,坐的位置足够高。
把自己与平民百姓放在这黄土地上刨食,论生存本领,自己远不如他们。
满腹的诗书韬略并不能让人活下去……
石梦农张开干裂的嘴,喃喃道:“幸而唐节没有南撤被多尔衮伏击,我死而无憾了。”
苏简饿得前胸贴后背,嘴里的话有气无力的。
“我们还什么都没做……不能死。”
“余从容说的不错啊,唐节不用我提醒……但我不后悔。”
苏简道:“不要提姓余的小人……石公觉得建虏把我们这么多人掳来,是要做什么?”
石梦农叹道:“只怕是要驱赶百姓攻城。”
“该死。”苏简喃喃道:“我们要想办法阻止此事。”
说着话,旁边一个老头伸出手,从苏简头上捉走一只跳蚤,丢进嘴里嚼巴了。
苏简转头看了一眼。
若在以前,他大概会觉得恶心,如今却觉得好饿。
那老头子脏兮兮的,开口说的方言,苏简听了老半天才听懂。
“你问我怎么养出这么大的跳蚤?我从山里带来的……什么?不怕猛兽吗?我有个同伴带了会打猎随从……”
话到这里,苏简又觉得有些没意思,懒得跟那老头聊天。
省点力气想办法是正经。
忽然,他眯了眯眼,看到那边一根木桩上刻着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由麦穗、锄头组合起来的小小图案。
苏简心神一颤……这是锦衣卫的联络暗号。
他迅速在四周瞥了一眼,见到处都是浑浑噩噩的百姓,看守他们的清兵在栅栏外自顾自地谈天。
他于是悄悄靠过去,在那个小图案旁边又刻了另一个图案,之后就蹲在那等着。
过了许久,一个病怏怏的汉子步履蹒跚地凑过来。
“这位兄弟,给点吃的吧……”
“吃的没有,我给你唱支曲吧?”
“听曲我只听河西大鼓。”
苏简低声道:“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两张高桌五条腿,五个和尚四本经,
八个铙钹六口磬,三个木鱼一盏灯。”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四层,一张高桌六条腿……”
病怏怏的汉子说完,苏简低声道:“见过总旗大人。”
“交换信印吧。”
两个互相看了看印信,病汉子忽然低声道:“到那边说,有人在看我们。”
“那是我的同伴,江南来的石梦农先生。”
病汉子一愣,沉吟起来——崔镇抚麾下,第五千户所,编号八六三一的那个人是……
“你是苏简?”
“正是卑职,总旗大人也知卑职之名?”
病汉子皱了皱眉,脸上浮起些失望之色,又四下看了一眼,盼着能遇到别的同伴。
他想了想,带着苏简穿过人群,走到两个年轻人之间,低声吩咐道:“你们看着点,我和他谈话。”
“是。”
接着,病汉子向苏简道:“你违了军法,依例我要带你回去治罪,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苏简脸色一变,低着头道:“卑职知罪,但当此时节,请总旗大人给卑职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把印信给我。”
“是……”
病汉子接过印信,道:“你被革职了,随我回济南论罪。”
“是,请大人信我,我不会逃的。”
“知道,从我个人而言,还是佩服你能刺杀王桦臣。你手上可有情报?崔镇抚他们可还安全?”
病汉子仔细查问了许多细节,低头思量起来。
好一会,他招过另两名番子,对他们以及苏简吩附。
“我奉柴指挥使之命,将几封重要文书交给靖安王,没想到半路被建虏掳来。这两日建虏必要驱我们攻城,我会找机会逃跑,你们注意看着,若我死了,务必拿着我身上的东西南下交给靖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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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余难民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隔着人海,营中另一个地方,余从容皱了皱眉,道:“连一般乞丐的脚都没你这么臭。”
“这你就冤枉我了,我上个月刚洗过脚,臭不过乞丐。”
说话的人相貌有些丑陋,身上却有股威严之气,正目光炯炯盯着不远处一个有些粗壮的女子。
片刻之后,一个汉子挡在这丑陋男子与那女人之间,阻住了他的目光。
“魏几悦,你为何又盯着徐姑娘看?”
“我是在想,邯郸县令何等无能,治下出了邪教都不知道。”魏几悦道,“若在冠县,我绝不可能任她招揽数十教众。”
“闭嘴,你上任多久,人家上任多久……”
余从容听着,眼中闪过些鄙夷。
——大言不惭的小小县丞,还是被罢免的。呵……就这,已是山东公务考试出来的小吏当中拔尖的了。
倒是那叫莫乾的锦衣卫小旗让余从容有些忌惮。
当时他带着妻儿随从躲在山间,正遇到这伙人策马而过。余从容自觉隐藏得颇好,没想到莫乾眼力非凡,竟是发现了他。
莫乾他们本伪装成商队,好巧不巧,其中有个锦衣卫番子是何家远亲,与余从容、何氏正好相识。
“咦,书涯,你不是随族长去了济南了吗?怎么成了行商……”
“咦,表姑、表姑父,你们不是留在京城吗?怎么到了山西……”
余从容虽不愿投效北楚,但这种情况下,心知莫乾等人也不会再放任他南下,免得露了消息。
不得已,他只好自称是有报国之志,又说了解北方地形,愿为他们引路。
这一路而来,魏几悦每每以审视的目光相看,让人不爽……
今天他们遇到清军,不敢妄动,也被带到这里与难民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