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
王康在三个儿子面前不怎么有威严,但他作为国公之父,在三个儿子之外的别人眼中还是地位尊崇的。
如今禁酒令事实上已然名存实亡,但王康也懒得再做酒业生意,只将这一大摊子丢给王秫处理,也就是为了手下的管事们有条活路。
王康自己则是做起盐业生意。
事实上,王康连盐也不太想卖,虽然他以前成天怪罪王珠断了家族生意。但此一时彼一时,以他如今的身份,再从事商贾之业也觉得掉份儿。
王康年纪大了,反应不如三个儿子迅速,但作为一家之主,眼界也不差,这几个月也慢慢明白过来,当时几个儿子放弃酒业换取朝堂地位是对的决定。只是嘴上不服软而已。
谁能想到呢,短短两年间,王家已不可同日而语。
所谓士农工商,王康打算做的是让王家跻身第一流的士族,为了这个目的,他到了济南之后主要做了几件事。
一是兴办学堂,让王家子弟读书;二是放手买地;三是与名门士大夫之家寻求联姻……盘算着勤勤恳恳经营十几载,王家也能算是‘耕读之家’。
他已经觉得穿着官服让人唤自己“王大人”太土气,喜欢打扮得羽扇纶巾让人唤自己“王老先生”,时常捧上一本《论语》在手上读着,读来读去始终没能读到第五页。用沈姨娘的话说就是“老爷何苦要为难自己”,不过王康就是乐此不疲。
可惜,没过多久,王康买的田地就让王笑拿去分了,王笑还“劝导”他以后不许再兼并土地,原话是“孩儿很快就要开始着手土地改革,爹你再敢买地,到时候让你赔得倾家荡产。爹你得跟上我的思路啊……”
王康又气又无奈,总之也是拿这个国公儿子没办法。只好把一门心思放在兴办学堂教书育人这件事上。
又没过多久,王笑放开官制,王家族中子弟,包括一些管事下人一股脑地被安排到各个地方任事,还征用了王康建的学舍,教人一些杂学。
这事……王康就当自己为儿子培养了不少人才。
看着王康颇为受挫,王笑于是随手甩了几百万石的盐引让他去卖盐。
王康大怒。
“当时我要卖酒,你不让我卖,现在我这个身份地位,你却要让我再操持商贾之业……”
他一句咆哮还没吼完,被王笑摆了摆手打断。
“我是让爹去卖盐吗?几百万石你卖的出去吗?这么说吧,我楚朝于两淮、两浙分设都转运盐使,但眼下两淮两浙之地尽归周昱叛逆之手。山东官盐总不能由他们管,凭你的身份地位,再加上这几百万石的盐引,虽无职衔,却无异于山东都转运盐使……当然,这些盐引是我做的,两淮那边不认的。
爹你办这件事只需记得几个章程。其一,山东的私盐贩子多出自两淮,这些年早已赚得盆满钵满,这份钱,我不许他们再赚。你卖官盐,哪怕不赚钱,也要让百姓得实惠,同时要打击私盐,不能让山东的银钱流入两淮盐枭之手……”
王康不喜王笑的语气,但还是冷笑道:“论做生意,江南这些老儿定不是我的敌手,不必你多说。”
王笑无语,大概也明白王珠那份狂傲是从哪遗传来的了。
“此事非同小可,爹你万不可轻忽。你得明白盐业的重要性,除了百姓生活必须以及保存食物这些,它还关系到我接下来的税收改制。这么说吧,我从一万个百姓身上每人收一钱银子,比起从一个盐商身上收一千两银子,花费的功夫可是天差地别。
再打个比方,你如果能把山东官盐卖到别的地方,相当于我们向他们收税,我最近读《管子》颇有所悟,这正是‘君伐菹薪煮泲水,以籍于天下’,齐恒公通过砍柴煮盐,让天下向齐国交税……”
王康胡子一吹,道:“你想得美,两淮之地能跟你山东买官盐?”
“爹你刚才还夸口。”
“我只说不让他们卖进来,没说能卖出去。”
王笑摆摆手,道:“这便是我说的第二点,自古以来,盐铁茶布这些东西,朝廷是不轻易买给外族的,作为经济制裁的手段。但眼下,我需要有大量的盐来出口,送到朝鲜、日本等海外诸国,换取他们的矿产……”
“第三点,盐业只是眼下的过渡……”
王笑说到这里,看了王康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道:“我想让爹你以后卖这个。”
王康目光看去,只见是一根用薄纸包着的东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卷烟。”
“还当是什么稀奇玩意。”王康拿起来看了看,有些不屑。他也不是没见过烟草,这东西早就有了。
他用手指拨弄着纸圈里的烟叶,又道:“在京中之时,我偶尔去看戏时也吸上一烟斗,此物据说是数十年前夷人带来的,闽中之地喜欢用,那边人多有寒疾,以此治寒。作价不低,一般人吸不起。”
说罢,王康抚了抚长须,怀念起京城里的日子。
王笑道:“爹你吸的是晾晒烟,我这个是烤烟,口感不一样的。”
他从王康手里把卷烟拿回来,缓缓道:“我接下来要在菲律群岛和西班牙打一仗,把那地方占下来种烟草……”
王康一愣,郑重道:“你休想,老子是绝不会去那蕃夷小国的!”
“我没打算让爹去。”王笑道,“这事我交给海商们办。但以后烟草卖出去收回的钱总得要信得过的人管着。简单来说,爹先把盐业这摊子事做起来,把对海外诸国的销路打开。等烟草种完了,用这盐业的销路来卖,把银钱掌在我们自己手上。明白了吗?”
“你休用这种口气与你老子说话。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好比当年老子卖酒,酿造之事都交给老二办,我只需要管着账目便好。”
王康说到这里,心想:可惜后来让老二这个逆子把持了家业。
“正是如此。”王笑点点头,“这次爹你可得上点心,别让海商们损公肥私。”
他说到这里,心想这事也没别的信得过的人托付,不得已只能让老头子来办了……
王康操持盐业之事便如此定下来。他对庙堂之事不了解,但一辈子商海沉浮,对经商还是手到擒来的,加之地位摆在那里,自是出不了纰露。
忙着忙着,王康差点忘了一件事——先帝过世到现在百日也过了,王宝和钱怡的婚事得办了。
这事自然是早早就在筹备,只是崔氏如今自认为是国公之家,看不上钱怡,她倒不是嫌弃钱承运的门第,就是单纯不喜欢钱怡的人品相貌。因此一直拖拖拉拉,看着王康这阵子忙,也故意不提醒。
这天钱承远派人上门问日子,王康才想起来,招过崔氏就是大骂。
“你这蠢妇到现在还想挑三捡四。我告诉你,我过几天要去莱州盐场,这几天必须把宝儿的婚事办了。”
崔氏大惊,呼道:“这也太仓促了,妾身还什么都没筹备。”
“从去年就定好的事,你到现在不筹备,怪得了谁?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要不想操办,我让文君来操办此事。”
崔氏闻言又是大哭。
屋内沈姨娘正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在哄,听得外面的争吵只觉好笑不已。
沈姨娘以前怕崔氏怕得要死,如今有了淳宁撑腰,只觉崔氏在自己眼里根本连对手都不是。
就崔氏这样的猪脑子,要不是自己懒得与她争,早让老爷休了她,立自己当正室了哈哈哈。
好吧,其实不是沈姨娘懒得争,而是淳宁答应过她,以后给她弄个诰命,扶她作王康的平妻。
这般想着,她心想有几日没见到淳宁了,还是得找机会多去虢国公府走动走动……
哦,她反正闲着没事,天天都有机会走动。当天下午便到了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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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如今打理盐业,倒是说了不少大话。”沈姨娘开口就是没停,笑咯咯地道:“他说啊,山东如今开始轻徭薄赋,回头整个行省的税赋加起来都没这些官盐卖的银子多。当然,这银子都是齐王殿下的,我们王家对殿下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哈哈哈……”
说到这里,她回头四下一看,又问道:“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秦姑娘?”
“她有些事要办。”
淳宁应着,脸上虽没什么低落的样子,但似乎兴致不高。
沈姨娘能说的闲话都说了,发现淳宁不像平常那样能被自己逗得弯着眼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沈姨娘不是能藏得住事的性子,径直问道:“殿下,你怎么了?若有妾身能帮你做的,妾身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淳宁摇了摇头,问道:“似乎许久未见到大嫂来看我了,她最近在忙什么?”
“文君这丫头也是越发有本事了,笑哥儿让她在济南城南边千佛山到泰山之间的山地里再建一个产业园,那片地方比济南城都大好几番,也不知笑哥儿怎有这样大的手笔,还敢将这事交给一个女人来办。”
这事淳宁是知道的,但她之所以问,是在思考陶文君是不是故意躲着自己,因为她早就知道唐芊芊的身份……
那边沈姨娘连唤了两声,淳宁才回过神来。
“殿下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啊,但是我好像和夫君闹别扭了。”
沈姨娘一愣,心说闹别扭就闹别扭,怎么还‘好像’呢?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哪有夫妻不闹别扭的,殿下莫要往心里去。但是殿下别怕我这个当姨娘的多嘴啊……殿下和笑哥儿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要是没个孩子,自然觉得不足。主要还是得要有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