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如今是什么的样子呢?”
延光帝放下手里的奏折,低声自语了一声。
折子是钦天监监正许如意上的,内容无非又是要让自己再下一道罪己诏。
沉默了一会,延光帝忽然骂道:“罪个屁!”
王芳便凑上前来,脸上带着忿忿不平的表情,轻声问道:“陛下,要不要老奴去把许如意捉起来?他坏得很,竟然敢上这样的折子……”
王芳愈说,愈替延光帝感到委屈,压着声音道:“陛下夙兴夜寐操劳国事。千古以降,有几个您这样的明君?这些官员不能为陛下分忧,却还要让陛下蒙屈。老奴就是拼了这个东厂提督不做,也想替陛下出这口恶气。”
延光帝摆了摆手,叹道:“看到这上面的票拟了吗?让朕下罪己诏也是内阁的意思。”
“这些老东西!”王芳道:“连老奴都知道,蝗灾不是神灵降罚,更遑说是对陛下的惩戒。简直是无知!”
延光帝打断道:“他们都是饱学之人,能不懂这些吗?”
他挥了挥手里的奏书,叹道:“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蝗虫从南直隶、山东、湖广过境,吃到河南又吃过京畿,哈哈哈,这天下一整年的口粮,几天就全糟蹋了!”
“久旱未雨,旱久必蝗。秋收之前来上这么一遭,民怨四起。必须要解决、要说法。而朕,就是这个解决就是这个说法。朕再下一道罪己诏,百姓便知道蝗灾是因何而来,如此事出有因,他们知道‘哦,原来是这样’,才不会再恐惧。”
与其说是在对王芳解释。到不如说延光帝在自言自语,试着说服自己。
“罪己诏一下,朕再保证以后再也不犯错了,他们便有了期待,心想皇帝都认错了,明年上天不会再惩罚我们大楚了,然后等到春天,活着的人又开始春耕,朕便可以又一次糊弄过去了。”
他说着,猛然站起身来,拍案大骂道:“朕就是一年一年这么糊弄过来的!”
“糊弄到现在,朕已威信全无!没有一个人还敬畏朕……你看到了吗?潼关一破、西安一破,那些百官看朕的眼神,他们再也不怕朕了。”
“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哈,唐中元说不定能成呢,我们何必要为朝廷尽心尽力?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换天了呢?”
“他们不畏朕,一个一个便生私心……”
“罪己诏!罪己诏!这些人熟读经史,却是一有事情便要将朕丢出来顶缸!等朕的威信用尽,他们便可以操纵朕、拘束朕,一言一行,皆要由这些士大夫指使!朕活了四十多年,还要如小儿般窝囊!窝囊到……”
气极失误,他终于忿然骂道:
“当朕如汉献帝乎?!”
随着这一声大骂,延光帝愤然将桌后的雕龙纹椅一脚踹翻!
王芳听‘汉献帝’三字入耳,扑通一声,直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息怒……”
“息怒?”
延光帝冷笑道:“朕还有什么资格息怒?汉献帝尚有董卓可平黄巾军,朕的文武百官能灭小小唐中元乎?!长此以往,许是朕百年后的谥号便为楚哀帝、悼帝、幽帝?”
“陛下啊!”王芳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是他在开玩笑还是在自讽,一时间涕泪横流,啼哭道:“陛下切勿如此啊!”
正说着话,却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海弯着腰请见。
延光帝一见曹海便是皱头一眉。
“闭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曹海便一言不发,在王芳身边跪了下来。
两个老太监对看一眼,各自以头顶地。
过了良久,延光帝胸膛起伏,又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