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收回目光,没有多做解释。
这本有关阵法的书虽说费清平也不一定看的懂,但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凡人若起求仙之心,恐是难以转变,就好像是帝王渴求长生一般,若非心智坚定之辈,定然会沉迷与其中,难以自拔。
故而,不知便是最好。
“不知费小公子深夜造访,是为何事?”陈九问道。
费清平解释道:“一醉醒来,便听闻了大哥的消息,一时唐突,才深夜闯进了陈先生的院子里。”
“费老板一切都好,只是长武边域风沙严重,再加上多年奔波,已经不似那般少年模样了,不过心却不老。”陈九说道。
费清平亲耳听到时,心里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一般。
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果然啊…大哥他还是喜欢外面。”
说着,他的脸色却是洋溢起了笑容。
他为自己这位大哥感到高兴。
有些时候,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
费清平说道:“这般说起来,我倒是有些羡慕我大哥。”
“奔波在百里黄沙之间,这样的苦于累,可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陈九说道。
“大哥是乐在其中,这是他一直想要的,我这个做弟弟的,为他感到高兴。”
陈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却见费清平侧目看向陈九,说道:“夜里无事,陈先生不如听我唠叨两句,我与先生萍水相逢,容我吐吐苦水如何?”
陈九点头道:“好。”
他倒也不急着歇息。
“我小时候好读书,喝酒时听先生说起过这个事。”
费清平说道:“其实真要说起来,我也不喜欢读书,只是家里祖辈是为官之人,而我爹娘又是行玉石生意起家的,我爷爷一直都盼着家里出个文士,我爹不行,而生意上的事又是我大哥在管,所以这读书的事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那时便不喜欢读书,可我自小便听话,我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读书写字,射箭骑马,什么都学。”
“可我爹娘却从没问过我到底喜欢什么,打小的时我爱盯着隔壁院子里落进来的桃子,那时就觉得这府里像个牢笼,还不如个桃子自由。”
“后来我便随着大哥时常偷跑出去,被抓了好些此,被娘亲一顿打。”
说到这费清平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怀念以前的事物,也怀念当初的自己。
“后来再大了些,我越发懂事了,可这也不是好事,我有了自己想法,那时我才发现读书写字并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年秋闱,我落榜了。”
费清平回头看向陈九,说道:“是故意的。”
陈九轻点头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不想罢了。”费清平说道:“在我看来,考取功名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我也想像大哥那样游山玩水,有自己的选择,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事,可转头一向,似乎从小到大,我都不曾有过喜欢的东西,转头一看,前半生都是我所讨厌的一切。”
“在那之后,我便整日酗酒,醉了便倒在这院子里睡下,自由自在的,也没有烦恼,快活的很。”
“爹娘本以为我是一时受挫,想着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便好言相劝,谁知这次我是再也没了再考的心思。”
“起初还会骂我两句,后来便也不管我了,大哥几年没有音讯,家里的生意终归要落在后辈手里的,我爹又是独子,费家这一辈也只有我与我大哥,故而生意的事又落在我头上。”
“不得不管……”
费清平额头上的青筋嘞起,说道:“我讨厌这样安排好的事。”
陈九看了他一眼,说道:“何不像你大哥那般,一去不会?”
费清平摇头道:“大哥远去长武是为家里生意,没能回来也是意外,而我不一样,若是大哥一去不回,爹娘年岁这么大了,我能放任不管吗?不忠不孝枉为人子,我做不出来。”
陈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取下一个杯子倒上了一杯茶水。
他将茶水推到费清平的面前,说道:“喝杯茶吧。”
费清平平复了一下气息,接过那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多谢先生。”
陈九放下茶壶,说道:“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在这些条条框框之下,迈出步子也成了一件难事,但转念一想,不管是走还是不走,其实对费小公子而言,都会背负一些东西。”
“取舍有道,留下有留下的理由,走也有走的道理,这要看费小公子自己是如何想的,显然,费小公子选择了留下。”
费清平闻言摇头道:“我不曾做过选择。”
“是吗?”陈九看着他道。
费清平张了张口,在陈九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忽的一顿。
在那瞬间,他的手臂垂下,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
陈九抿了一口茶水,说道:“费小公子早就将忠孝二字放在了心尖上,难道不是吗?”
费清平沉默片刻,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说道:“是这样,不错……”
陈九说道:“费小公子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只是自己不想承认罢了。”
费清平没再搭话,一时间心头有些五味杂陈。
就好像是蒙在鼓里的自己,被陈先生道出了真相,说到底是他想一直活在自己的想像之中,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所以。”陈九顿了一下,轻轻敲桌面,说道:“你迈不开这个步子。”
费清平浑身一怔,低下头来。
“可这并不是失败。”陈九说道:“这世上能真正懂得忠孝二字的不多,费小公子自幼读书,书中所道‘孝’之一字想来早已铭记于心,就如陈某所说的取舍之道……”
“费小公子舍弃了自身,成全孝道,为真君子也,只此一点,便强过千千万万人。”
费清平扭头看向陈九,眼中闪过些许亮光。
“那难道……”费清平说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陈九摇头道:“这样的事,只能问你自己。”
“我问…自己?”
费清平顿了一下,恍惚间明白了过来。
问心,亦是一场修行。
心智会在岁月流逝之间逐渐成长,又逐渐老去,谁都会有心死的一天。
就好像幼年的孩童喜欢吃蜜饯,张大口却是觉得那蜜饯滋味越发寡淡,反而偏爱鲜咸之味。
但这也有例外,有的人便是喜欢甜食,只此一味,从不改变,但喜欢归喜欢,时常还是会尝尝别的口味,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结果到底如何,只有问自己的心。
纵使是先生,也说不出个道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