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的脸色顿时阴沉如水,阎应元这话实在是太狠了!
“臣并非虚言夸大。臣父乃是衙门吏员,臣虽然是北直隶人,却打小在江南长大,自认对江南情形了解甚多。”阎应元继续道。
“江南士绅居乡行径,归纳起来,约有如下数端:
一是干预行政,把持乡里。江南士绅以其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影响力,请托干谒,干预地方行政,时时事事无不要体现其意志,维护其利益。盖因其在朝野力量太多强大,府县官员遇事也不得不征询士绅意见,否则政令便难以通行下去。
二是侵夺小民田产。江南缙绅仗势欺人,指使纵容家人子弟奴仆侵夺田产,刁钻残暴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吴中士大夫,田连阡陌,受请寄,避徭投,贻累闾里。士绅们倚势恃强,视细民为弱肉,上下相护,民无所控拆也!靠着巧取豪夺,强逼百姓投献,很多士绅动占有动辄数万亩、数十万亩膏腴田产!而普通小民则无立锥之地,只能卖身为奴,或当佃户,或入士绅开办工坊做工,赚取微薄的薪资养家糊口。陈兄刚刚说江南之繁华,其实不在士绅,而是建立在无数小民血肉之上!
三是肆意奴役乡民。缙绅贱视乡间小民,颐指气使,任意役使。士绅们但有营建之事,便驱使乡民为其做事,丝毫不顾乡民之利益,颐指气使,役使乡民,仿若官府一样。
四是蓄奴成风。人奴之多,吴中为甚,其专恣暴横,亦惟吴中为甚。士子一旦科举得中,得录官籍为绅,便有无数乡民投靠为奴,为的是躲避朝廷赋税。此种情形看似出自百姓自愿,其实更是无奈选择。因为士绅霸占兼并太重,沉重的赋税落在小民头上,小民被压得喘不过气,而不得不投靠士绅为奴以求一时松快。然而一旦投靠为奴,便完全失去自由。对士绅来说,投靠为奴的小民予取予夺,鞭扑责罚,致残致死,毫无人***仆忍受不了百般虐待,一有机会,即反抗主家,是为奴变。
江南之地,奴变多次发生。陈兄是松江华亭人,当知道松江奴变之事。松江董传策,性气刚戾,待下严酷,被家奴杀死。华亭董其昌,宅第被乡民焚毁。太仓、上海、嘉定、昆山、石门、金坛、溧阳等地也都发生过奴变,奴仆忍受不住士绅欺辱,群起暴动,索契杀主!”
听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一旁的陈子龙,就见陈子龙默然点头。阎应元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他无法否认。
“五是奢侈荒淫,醉生梦死。江南士绅,宦囊既丰,又兼营市利,鲸吞小民脂膏,百般役使细户弱民,积累起了巨额财富,身处繁庶之区,又见过世面,因而讲排场,摆阔气,蓄优童,拥丽姬,精赌术,已属寻常,甚者荒**烂,追求畸形生活方式,了无读书士人之气味。
江南之地,贫者无立锥之地,遇到灾年,无数百姓背井离乡上街乞讨,饿死无数,路边白骨遍地。而苏州城中,太湖之畔,亭台楼阁,画船之中,丝竹声声,士绅孝廉拥姬豪饮,醉生梦死。
如此江南,是士绅之江南,江南之繁华,又与小民何干?”
一口气说完,阎应元闭上了嘴巴,只觉得神清气爽,心中块垒顿消。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对生活艰难的小民十分怜悯,早就看不惯那些作威作福的士绅了!
陈子龙则震惊的看着阎应元,平日里和阎应元交往,觉得阎应元为人温和,却没想到他对士绅抱有如此大的敌意!阎应元如此,其他人呢?那无数被奴役被欺压的小民呢?他们对士绅们又抱着什么态度?陈子龙可以想象。
若是皇帝宣布对付士绅,整个江南根本就没人会为士绅站出来,无数百姓恐怕会拍手叫好,无数奴仆会奋起举事,向他们曾经的主人挥刀。到时恐怕不需要皇帝亲自动手,千万奴仆便会把整个士绅阶层撕成碎片!想到那种后果,陈子龙顿时不寒而栗。
“陛下......”陈子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劝说皇帝。
朱由检很是欣慰的看了看阎应元,没想到这个后世的抗清英雄,竟然有这样的见识,竟然清醒的认识到江南的情形。此人,可堪大用!
“阎应元的话你听到了,可有什么错漏之处,你尽可以驳斥之。”朱由检对陈子龙道。这陈子龙也是人才,只要观念能转变过来,能抛弃自身士绅立场,也是可以用的。
陈子龙默了默,他知道阎应元说的都是真的,强行辩驳只能是诡辩,他不屑为之。
“阎应元所言皆不虚,但臣要说的是,士绅也分好坏,也有很多心怀国家之人,也有修桥补路爱惜百姓良善之辈,不可一概而论之。”陈子龙只能如是道。
因为他知道那样的士绅实在太少,也许有士绅比较善良,但架不住其家人其奴仆打着其名义作恶。那接受投献兼并土地这一点来说,整个江南,就没有一个士绅没有兼并田地的行为。自己家也是如此,陈家数千亩的田地,皆是兼并而来。
“其实朕很想知道,在尔等士子心中,国家与百姓,和你们家产田地相比,哪个更重?”朱由检看向陈子龙,饶有兴趣的问道。
“当然是国家百姓!”陈子龙不假思索的道。他是真的读书人,从小读圣人之言,在他心中自然是国家百姓更加重要。若是国家遇到为难,让他舍家为国,他会毫不犹豫半点不皱眉头!而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陈子龙也是这样做的,他的后半生都在抗清,都在为了恢复大明而奋斗,为此付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朱由检微笑道。
陈子龙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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