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殿内烛火明亮。
大殿之内,刘协与一名身穿着绛红色深衣,头戴进贤冠的文士面对而坐。
王越手按汉剑,站立在刘协身后不远处。
殿内除了刘协和那文士以及王越之外,再无旁人。
往日里那些守在宫灯旁边等待着刘协诏令的宦官都消失在大殿之内。
就是殿外守着的羽林卫也离大殿稍远了一些距离。
如今的羽林卫其实已经成为了绣衣使者的分支明面上的称呼,所有的羽林卫军士同时都是绣衣使者。
换而言之,现在的绣衣使者其实就是换了一个名字,套上了羽林卫的外皮。
“天下遍被其劳,国家疲弊……”
刘协的声音沙哑,眼珠通红,自从东明殿议之后,这句话便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搅得他无法安然入眠。
“国家破败,朕即位以来,未有一日敢忘国事,然而国事却是越发艰难,未有半分好转之意,如今甚至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刘协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莫非正如那流言所说,天地反覆兮,火欲俎;大厦将倾兮,一木难扶……”
刘协神色难堪,他每天闭上眼睛,都会想到这句从太平道内传来的预言。
“国家破败至此,非是天子之罪,而是我等臣下之责。”
那文士郑重的躬下了身躯,诚恳的劝慰道。
听到那文士的劝慰,刘协眼中的红色稍微消散了一些,重新恢复了些许的清明,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
刘协虽然有着和其年龄完全不符的阅历和心智,但是毕竟太过于年轻,他有时候还是会收到情绪的影响。
“文若公此前上书,言称天下遍被其劳,国家疲弊,唯有变法……”
刘协神色肃然,言辞恳切。
“伪明日渐兴盛,军力强悍,我军对其几乎无有胜绩,如今伪明攻取河北,北取鲜卑之地,东复箕子之封……”
刘协的话并没有说完。
自许安带领着太平道共取了益州之后,便已经形成强秦之势。
许安于长安开国,定国号为明。
其心所思,昭然若揭,路人皆知。
如今明国再度收取河北之地,又消除了来自东面、西面、北面三面的威胁。
明军席卷天下之势已成,刘宠之前在殿议之上的布置看似天衣无缝,但是实际上能有多少的效果却是犹未可知。
对于接下来的大战,刘协其实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刘协亲政多时,对于朝局的情况十分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会感到心灰意冷。
刘协很清楚,只是凭借着现在兖州、青州的军兵是绝对没有办法能够挡住明军南下的步伐。
就算是扬、徐的水师能够击退明庭的海军,但是陆军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和明军相抗衡。
在青州还好,很多地方还有险可守,地形还算崎岖,不利于骑军行动。
但是兖州却是一马平川,一旦明军越过了黄河,那么明军的骑军便可以长驱直入,横行无忌。
明军的骑军已经用赫赫的战功向着天下表明,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骑军,没有人,没有部族,没有国家能够击败他们。
匈奴、西域、乌桓、鲜卑……
这些曾经一直盘踞在北方的威胁,却全都只是明军的手下败将。
汉军最为精锐的五千幽州骑已经全部丢在了繁阳城下,如今除去青州还保留着一支三千余人的骑军队伍之外,其余地方的汉军已经是失去了成建制的骑军,只有零散的斥候骑兵和将领的护卫骑兵。
明军的骑军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强大,兖州虽说河网密布,但是大部分地方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也不怪刘协失去信心,实际上刘宠、王允他们私下都在和他谈着南迁的计划,想要迁都到扬州的秣陵。
明军若是攻入了兖州,那么这个计划就将会启动,汉军将会放弃兖州,和豫州北部大部分地区,撤到豫州的南部,依靠着淮河防守。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划江而治的计划,依靠着长江的天险以此阻挡明军的进攻。
从原本的收复河山,到现在只能偏安一隅,甚至连偏安一隅都可能只是奢望。
“朕意已绝,决心变法图强,此番相请,便是想要问计于文若公变法一事。”
刘协语气恳切,神色肃然,坚定的看着坐在他身前不远处的荀彧。
荀彧神情动容,刘协自永汉元年(189年)登基到如今(196年)这七年以来,其所作所为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养绣衣使者,监察天下,缉拿不法,蓄养心腹。
重设羽林、虎贲,编禁军,收取军权。
放权柄,用贤才,广开言路,汇纳百家,有主见,能明辨。
刘协虽然没有行冠礼,但是如今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一人还将刘协视作孩童。
不过荀彧并没有直接开口谏言,他抬起头,直视着刘协,注视着刘协的双眼。
荀彧的举动有些无礼,但是他要问一个重要的问题,一个他必须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想要从刘协的眼中找寻到真正的答案。
“陛下想要变法图强,此乃我大汉之幸,陛下相问,臣自然不会藏私。”
“只是……”
荀彧神色严肃,停顿了一下,他并没有将话说的太满。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
他将那一封密信呈递上去也是经过了无比激烈的思想斗争。
自古变法者,总是无法避免流血与牺牲,那些既得利益者,又怎么会轻易的让出自己手中的利益。
吴起、商鞅变法,确实使得其国家发展强盛,但是他们最终的下场,却是令人扼腕叹息。
楚国贵族攻杀吴起于悼王丧所,商鞅被公子虔诬为谋反,战败死于彤地。
商鞅立法而支解,吴起刻削而车裂。
而他这一次准备推行的变法,比起商鞅和吴起而言,都还要激烈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