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毡自裹,推转而下……”
“阴平陉内,葬有我黄巾军坟墓三千二百七十三座。”
许安神色有些黯然,为了渡过阴平陉,他做了无数的准备,但是最终还是有很多军卒永远的留在了行军的路上,留在阴平道中。
入土为安都没有能够做到,他们唯一留下只有刻写着他们的姓名身份的铭牌。
那些军卒多是从太行山,从并州便一直跟随在他的旌旗之下,很多的人许安甚至都记得名字。
但是战争从来都是残忍无比,战争不可能没有流血,不可能没有伤亡。
“只有来路,而无归途,唯有拼死向前,破釜沉舟。”
“渡过阴平之后,从涪城走左儋道进攻绵竹,鹰狼卫早已经渗透益州多时,有鹰狼卫沿路截杀信使,留守的东州兵根本没有想到我军突然兵临城下,献城投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够悄无声息的抵达成都城外。”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我们就已经是抵达了成都城的外,一直等到你们和东州兵分出了胜负,我才下令大军前进。”
甘宁脸上的神色有些凝固。
难怪他们会输,黄巾军居然从一条所有人都认为根本不可能走通的道路进入益州,绕过了金牛道。
他们输的并不冤枉,以毡自裹,推转而下,仅凭裹在身上的毛毡,还有一根绳索便敢从数十丈之高的悬崖之上滑到谷底,翻越摩天岭。
高鸟摩天飞,凌云共游嬉。
山峰贯入云层,居于云上,犹如擎天之柱一般,迫近苍穹,因而得名“摩天”。
山高林密,荆棘丛生,峻峭崚嶒,云遮雾罩。
带着三万大军翻越摩天岭,通过七百里的阴平陉,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黄巾军却做到了。
甘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包围成都之时,许安便已经在黄巾军中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当初许安也是依靠着绳索,一路滑到谷底,亲自带着那些黄巾军一路走过了七百里阴平。
甘宁目光闪烁,他突然能够明白,为什么三万余名黄巾军能够走出阴平道,能够一路辗转,却依旧保持着高昂的士气,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若不是许安的身份,那么许安绝对是一个值得追随的明主。
甘宁心中摇了摇头,任宪作为主将在谋略之上确实是合格的,但是他在最后的危急关头,却是做出了最为错误的决策。
抛下了城中数万军卒逃离出城,又在出城之后,任宪以他们这些先锋骑兵作为诱饵吸引了黄巾军大部分的火力,自己却带着亲从骑兵摸黑进入了树林想要悄悄逃走,但是却被早已经隐藏在林间的黄巾军所擒杀,也只能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甘宁看着许安,他想起了曾经看过关于许安的记载。
许安是张梁的弟子,据说最初只是一名小兵,一路转战凭借着战功升任为军侯,最后在广宗之战后才成为了张梁的嫡子,而原因则是因为他在张梁等人被困死在广宗城府衙之外时,带领着残兵救出了张梁。
广宗城外,张梁抬棺与城外拦截汉军鏖战,这才成功的北上,进入了下曲阳。
若是许安是益州军的主将,那么许安多半是不会抛弃城中这数万益州军。
只可惜,许安是太平道出身。
太平道和他们这些世家豪强的利益天然便是冲突。
凉并的那些世家,就算是阎忠和贾诩等人的家族,也将大部分的土地交了出去,矿场、林场也被太平道收归道有。
许安的几次演讲文本早已经传遍了天下,甘宁也看过了许安的演说内容。
“一人之声,声若蚊蝇,十人之声,已是人声鼎沸,百人之声,却能穿云裂石。”
“吾辈虽无强兵、巨财,却有天下之众也!”
“万千民众之力,能使江河倒流,亦可夷山平丘,改天换地亦非难事……”
……
甘宁沉默了一会,再度出言问道。
“益州的黄巾军也是在你的授意之下行事,我没有说错吧。”
许安微微颔首,益州黄巾军的作用,就是让益州的豪强世家自以为找到了机会。
益州黄巾军之所以愿意帮忙,不是因为想要得到什么宽恕,而是太平道一早定下的方略。
为的就是让益州军和东州兵两者相争,而后坐收渔利。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
风从地上产生出来,开始时只在青蘋草头上轻轻飞旋,但是在最后却能够成为劲猛彪悍的大风。
现在太平道,雄踞凉、并,威震漠南,诸部臣服,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望其旌旗而逃遁。
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南收汉中,西进益州,尽得巴蜀之地。
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已成昔日强秦席卷天下之势。
昔日秦国强盛稳定,而关外六国却是彼此猜忌,相互牵制,遂被秦国接连击破,灭国夺地。
而现在中原虽无六国,但是汉魏两庭相争却已经到了白热化,对于益州之事根本就是鞭长莫及。
黄巾军此时攻占益州,麾下之民逾千万,将会一跃成为战争潜力最大的势力,而且黄巾军在各地实行屯田贮存粮食,修筑工坊制作战具,这都是在积蓄着力量,甘宁能够看得出来。
许安从来就没有想过偏安一隅。
一如昔日强秦一般,皆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今黄巾军缺少水师将领,这个时候若是加入黄巾军中,绝对能够一番作为,有足够他施展的空间,而且或多或少也能庇护一下自己的家族。
甘宁在牢房之中已经看过了守卫送来的一些太平道内的律法,对于愿意归附的豪强世家,太平道并不是太过于苛刻。
天下三分,局势虽说还并未完全明朗。
但是和许安这短短的一番交流,却是让甘宁最终下定了决心,扫清了心中所有的犹豫。
他想起了他在竹简之上看到的一句话。
那句话是曾经许安在晋阳城时所说过的话。
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今我等裹黄巾聚众而起,定当革天命于世间,汉室气数已尽,黄天必将取而代之!
沉默了良久,甘宁缓缓站起了身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微吸了一口气,身躯微躬,低下了一直没有低下的头颅,双手作揖对着许安郑重的行了一礼。
“如若晋侯保证能够庇护我临江甘氏,减免惩罚。”
“宁,愿为晋侯编练水师,冲坚毁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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